街坊们猜不透天雷轰树的缘由,更觉得此事蹊跷,大大地透着邪性:时逢九月,风雨雷电兴,若阴雨天气,有雷倒也正常,可这几日并无阴云,乃是晴空生雷,此为一邪;山地丘峦,因地势高陡,上接乌云,才更易招雷,索家岭依山傍水,地势低洼,武家那梧桐也不算高大,却屡受雷击,此为二邪;雷伴风雨,偶有发生,十个阴雨天,有雷之数很难过五,且接连三日平地雷起,均落在同一处,这是《山海经》上也不曾有过的怪事,此为三邪。镇上的百姓都觉得这是百年不遇的怪事,争相前来围堵参观,猎奇过后更添油加醋讲给亲友和街坊们,一传十,十传百,消息长了翅膀般飞遍整个乡镇。
灰袍老人盯着武团长的眼睛道:“你们的部队近日可是要出川上前线?”
“那还用听说?眼下不是一直在打么?”武团长没好气道。
林淑芳叹了口气,回头又向集市口望了望,“在等你爹。”
何四瞧众人期盼似的盯着自己,只好站住,“货栈里忙得很,回来躺下就睡得跟死人一样,啥也莫得知道。屋里头的倒跟我讲过,前两天她吃坏了肠胃,起夜时候就看到白亮亮的雷电,紧跟着就响起炸雷来。今个早上,老汉也说昨天晚上被雷惊醒过来,他恍惚看到有团黑影从树上窜下来,一眨眼就没影了。”
武岳阳将行李换到远离母亲的另一侧,“赶巧碰到何四叔拉盐的马车,就搭他的顺风车回来了。他的车队可真慢,我打算借他一匹马自己先走,他唬我说什么天台山附近有拦路抢劫的胡子,不肯放我一个人上路。”
瘦高的妇人摇头感叹道:“好邪气呦,这棵老树莫不是要成精嗦。”
林淑芳与他无话说,在堂上空自尴尬,便出门去迎武团长。门外看热闹的街坊百姓早已散去,她出门正撞见因战乱而休学归来儿子武岳阳。
武团长先看看左右,然后直视着灰袍老人道:“我与你没有家事要说,他们也不是外人。”
“树都死了。明日我就不来了,今日多等一刻吧。”灰袍人也不多说,缓缓合上了眼。
“我怎么没遇见?”武岳阳道。他这时忽想起什么,又问:“你不是来接我?”
“我是说,要真打了吧?”
天黑之前,八匹快马踏着尘土从索家岭东口疾驰而入,转过集市口,奔着武家的方向而来。马背上的一行人都穿着土黄色的军服,领头的青骢马上坐着一个戴着大盖帽的国军校官,他屡屡抬高因颠簸而滑下来遮挡视线的帽檐,显是因为匆忙,忘记了更换更宜骑马出行的圆筒帽,这人生得浓眉大眼,方脸阔口,正是武团长。他望着被雷劈得炭黑的梧桐树,远远喝住马。
“来信不是说明天回来么?”林淑芳疑惑地伸手去接行李。
“娘,你咋知道我今天能赶回来?”学生打扮的半大小子紧走两步,笑着问道。
“莫不是见鬼了?”麻脸胖妇咂嘴道。
林淑芳在身后拽了拽武团长的袖子,示意他收着脾气。
“别和我提这些,命格运势这些东西只有你们才信,我也懒得说国家大义小义这些道理给你听,咱们说不到一块去,索性谁也别耽误谁的时间。我跟张家脱离了干系,我想怎么样,你们管不着。大伙儿各自相安便好!”武团长对夫人制止的手势视而不见。
“你来做什么?”武团长操着一副江西口音,板着脸问。
天降异象,必有大事。适逢1937年,日寇侵华,狼烟生,兵戈起,正是乱世。索家岭的老少爷们站在武团长家的院墙外,看着被天雷劈倒的梧桐树,听着日已迫近的日本枪炮声,大伙尽皆觉得这是不祥之兆,可是当时的人们,仅仅预料到要有更大的坏事发生,至于坏到何种程度,那是谁也猜不到的。
“哼,当年我下山时就断了和你们张家的联系,他张大天师那么大的本事,干嘛非得盯着我这逆子不放?我早不是张家的人了,我现今姓武,名兴华。”武团长有意弹落肩膀校星上的尘土。
武岳阳拎着行李走在前头,他向厅堂中瞅了一眼,“家里来客人了?”
从门口那梧桐树被劈掉第一根枝杈,团长夫人就怀疑此事或许与灰袍老人有关,等到第二日老人来到武家,完全坐实了她的猜测,她立即托人去县城送信给男人。无奈前方战事吃紧,武团长正在抓紧时间率众操练,一时抽身不得。团长夫人叫林淑芳,其父是个教书先生,她虽为女人之身,四书五经也都读过,可谓知书达理。林淑芳知道男人投身军伍,忙于战事,便将家中大小事务扛在自己肩上,繁杂琐事,她绝不肯叨扰武团长。然而这次不同,厅堂中那灰袍老人她是识得的,虽只在十几年前见过一面,但那人的古怪和恐怖,她这辈子也不会忘记。这三日里,林淑芳每日都托人送信去县里催促武团长。
灰袍老人长叹一口气,“小三子,这件事,不能再由着你的性子了。”
“怎么?”
“东厢房那个浓眉大眼的小子是你儿子?你既然不走,让他跟我走吧。”灰袍人淡淡道。
武团长吃惊地看向林淑芳,林淑芳点头示意他灰袍人指的正是他们的儿子武岳阳。武团长太阳穴上的青筋暴起,将手搭在腰间的盒子炮上,他咬着牙说:“休想!你谁也带不走。”
灰袍老人将手中把玩的茶杯盖啪地放下去,“那我倒要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