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凤春领头进了渝水茶楼，选一张空桌坐下。

“老哥稍坐！”店伙计拱了拱手道。

“只拜关二爷。”

“好嘞，这就来喽。”店伙计拉着长音沏茶去了。

郭子听出胖掌柜耐着性子跟自己对切口，也知道对方少说了不少，可对方是主人，自己是客，主人可以随意些，客人却少不得谨慎谦恭。郭子回身看徐凤春一眼，见他正不动声色地摆弄几个茶杯，只好硬头皮道：“岂敢岂敢。”

徐凤春一直不说话，郭子以为徐凤春要隐藏身份，不想出头，只好自己随机应变，他琢磨着如何应付，却看见徐凤春不声不响地将六个茶杯摆成一排。

店伙计到柜台附耳对那肥头大耳的掌柜低声细语一番。那胖掌柜本就眯着一对儿绿豆眼盯着徐凤春这伙儿刚进门的顾客瞧，听了店伙计的话，立即从柜台后绕出，走向徐凤春一伙儿。

“英雄入堂，蓬荜生辉！”胖掌柜眯缝着眼道。

武岳阳傻了眼，心中暗道，“唱戏么？这许多台词！”哪知道胖掌柜对口也不简单。

“烧的啥子香？”

“哪座山？”

胖掌柜老远便拱起了手，“行客拜坐客！”

“都少说两句！”武岳阳颤声道。他琢磨着父亲武团长随川军出川到前线抗战，彼时国军在战场上已由鏖战、对峙转为防御。作为增援部队的川军刘湘部，应该赶上了会战的收尾阶段。可是从麻耗子的只言片语中，可以明确得知国军战场失利，损失惨重。那么，父亲武兴华是否在这场战役中安然无恙？自己此行去南京，是否还能见到父亲？武岳阳不敢深想下去。

跑堂的小哥肩头搭条麻布，快步过来将本就光可鉴人的桌子重擦一遍，不经意地扫一眼武岳阳一伙，目光最后落在徐凤春身上，笑道：“爷儿几打尖还是住店？咱这儿有新到的上品竹叶青，爷儿几尝尝嘛？”

麻耗子见姚青变脸，心想闹僵了大家都不好看，他本就不善与人争执，更不愿争执的对方是女人，看姚青一眼，转过身子。

郭子稳坐不动，只是一拱手，“从山上来？”

“不知哥哥是旱路来，水路来？”胖掌柜问道。

“瓦岗山。”

麻耗子死鱼眼向上翻一下，说道：“打天台山的时候，咱们的伤亡比超过十比一。”

不到片刻，店伙计端着放满茶壶茶杯的方盘回来，将茶水斟好，等徐凤春一伙儿吩咐饭菜。

“伤亡超过五比一，真饭桶！”骚猴儿撇嘴道。

“三柱半香。”

郭子赶紧站起，上前两步，端起双手，将左手放在右手上面，右手拇指翘起，左脚前跨半步，脚尖翘起，身子微侧，行了个礼，说道：“英雄拜豪杰！”

“兄弟姓生铁子（姓郭），名遇久，宜宾三江社智永堂六排巡风老幺。闻得贵码头老摇（舵把子、舵头、掌舵的）吕耀连吕大爷有能有志，有仁有义，在此拈旗挂帅，招聚天下豪杰。兄弟栽下桃李树，结下万年红，特来与吕大爷做随班护卫。初到贵市宝码头，理当先用草字单片，到吕大爷龙虎宝帐，投到请安，禀安挂号，有宝献宝。只是兄弟少在书房，多在山岗，礼仪不周，交结不到，理义不周，衣帽不整，不知不识，无能无智。所有金堂银堂，位是明堂，上四排哥子，下四排兄弟，上下满园哥弟，兄弟请安不到，拜会不周，全仗称哥子，金咐银咐，与兄弟我出个满堂上咐。”郭子流利对答道。

胖掌柜见徐凤春摆了个“单鞭阵”，这是求自己助其一臂之力的意思。他瞧着这人端坐桌前，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打扮得又像个道士，手里却摩挲着个黑亮黑亮的铁木鱼，姓郭的几次看他，眼里分明透着一股子敬畏。胖掌柜是个懂眼色的，他拱拱手，说道：“天下袍哥本一家。一眼就知道，哥哥不是外人。有什么事不妨直说，火里火里去，水里水里去。”

徐凤春站起，言简意赅道：“徐某昔日与吕舵爷曾有一面之缘，哥子能否传个话与他，说宜宾铁木鱼来访。”

胖掌柜脸色微变，“敢问哥哥高姓大名。”

郭子郑重道：“这是我们宜宾三江社老把头，徐凤春，徐舵爷！”

胖掌柜眨眨小眼，仔细地想了想，似乎猛然记起徐凤春的名字，他吃了一惊，小眼瞪得老大。可随之又是一副为难的表情，“徐舵爷，你就是铁木鱼徐舵爷……久仰大名久仰大名！换了别的事，兄弟还能做得主。这件事……不是兄弟不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