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时候我会想,自己存在的最大意义,也许就是让你那些太太和儿女们拿来蔑视和欺辱的,既然这样厌恶我,鄙视我,何不让我滚得远远的,来个眼不见为净?”
“好了,想说的该说的我都说了,你要是还想打我,就请继续吧。”
留过学最有见识也最得宠的四姨太悄悄来到丈夫身边坐下,看到茶几上的茶水已经变冷,低声吩咐丫鬟换上热茶,搂住丈夫的胳膊,柔声安慰:
徐伯老俩口终于平静下来,回到院子里分别提起包袱,跟在两位肩背手提的儿子身后,无声无息地向前走,依次穿过西回廊进入宽阔秀美的前院,在郑家上下数十双复杂的目光注视下毫不停留,绕过高大精美的影壁,从几位目光躲闪的门房和家丁中间走出郑府大门,出了巷口头也不回转而向南,很快叫来四辆人力车,径直赶赴东边的客运码头。
郑恒随之回过神来,怨毒的眼睛死死瞪了徐茂富一眼,弯下腰,恭敬地搀扶自己的父亲走出房门,没到院子里就听到他一阵气急败坏的大骂:“都站在这里干什么?滚开!全都滚!”
良久,郑兰亭发出一声沮丧的长叹,垂下头无力地转身离去,整个人像是忽然间老了十岁。
四姨太笑了笑:“千万别这么想,像郑毅这种年纪的孩子,或多或少都有些逆反心理,也许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总有一天他会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到时候你再慢慢教训他也不迟啊。”
“所以,我决定离开这个家,离开这个从未让我有过幸福感的城市,这样对大家都好,你也不用在日理万机的时候为我生气,为我操心,虽然从血缘上来说,你是我的父亲,你养活我十八年,出钱供我在隔壁的博学书院念了十年书,我却没有给予你任何回报,这确实是我的错。”
郑毅看都不看郑恒一眼,凝视郑兰亭的眼睛,继续说道:“我不想与任何人结仇,你也不要再难为我,在这个家我就是个累赘,是个多余的人,这一点不需要任何人证实,仅从那些家丁丫鬟鄙夷的眼睛里你就能看到一切。”
郑毅的一席话声音不大,却让在场所有人无比震撼,一时间气氛显得无比的诡异和沉重,重得令人心跳加速,呼吸紊乱。
“经历生死之后,他变了,变得让我不敢认了,他不再是以前那个总是垂着脑袋唯唯诺诺的儿子了,也不知他何时有了那么多心计,何时积攒了那么多怨气,悲哀啊!”
“达令,别难过了,既然他不愿在这个家继续待下去,走了也是好事,无论到哪里始终还是你的儿子,总有一天他会明白你的一片苦心。”
两个小时之后,郑毅和徐伯一家把行李收拾完毕,徐婶边抹泪边细细端详住了十几年的屋里屋外,徐伯陪在老伴身边感叹不已,郑毅和徐茂富对这里的一切毫不留恋,低声商议几句,便各自背起沉重的包袱,把四个大小的藤箱和皮箱提到院子里。
郑兰亭再次幽幽一叹,接过丫鬟送上的热茶喝下一口,放下茶杯哀伤不已:“我有预感,很强烈的预感,我失去这个儿子了,这辈子他再也不会叫我一声父亲,再也不会走进这个家门。”
四姨太心里一颤:“不会这么严重的,也许你太过伤心,休息一下吧,睡一觉起来也许就会好起来。”
郑兰亭连连摆手,满脸失落地转向自己的爱妾:“我也许真的错了,不该把他母亲的死归咎到他身上,这么多年来我从不重视他,从不真心实意关心他,才造成今天这个恶果,我这心里,疼啊......这么多年我们谁也不待见他,更没人愿意去了解他,以他今天的表现来看,他的学识和胆略,他身上那种令人无法言喻的城府和自信,远远超出我们的想象,我们都低估了他!”
四姨太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这......怎么可能啊?”
郑兰亭重重靠在椅背上,长出口气,满腹惆怅:“这么些年来,你见过谁能在气势上压倒我,让我生出颓丧无力之感?可今天我切身体会到了,非常难受,非常难堪呐,唉......我现在很累,真的累了,谁也别打扰我,我要好好休息,好好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