绢布上赫然躺着一行字:“采哥,缺钱说一声,别客气。”
淳风见状,“啪”地一声,一翅膀拍在天罡脑袋上,似乎还骂了一句:“你这蠢鸟!”
安宁觉得,不管旁人听没听懂,反正她是听懂了。
所以她比其他任何人,反应都大。
她以拳捶桌,前仰后合,放声大笑。
刚好长生路过,远远地便见她这般放浪形骸,略略皱了皱眉——这实在是,有辱斯文。
不过安宁才不在意他的感受,她继续写信,自娱自乐。
经淳风这么一敲打,安宁顿时文思如泉涌。
她又写道:“采叔,你是不是一直不满意小妹对你的称呼,所以迟迟不肯回信?”
淳风见信,复又垂头丧气——脚还没落稳,又要辛苦远行了。
既然遇见未来的辛苦,它便决定,先好好吃一顿。
它叼起一块肉,开始津津有味地咀嚼着,细嚼慢咽。
天罡却不配合,扭头就飞。
淳风看着那决绝的背影,只得跟在它尾巴后面,一同飞走。走时仍不忘了,连盘子一起端走。能端几个,就端几个。
后来,青鸟往返的时间越来越长,从四十多天,变成六十多天,有时干脆三两个月,才折返一次。
安宁将这一系列举动,称之为消极怠工。
但是只要天罡与淳风回来,她便好饭好菜伺候着,因为她仍有求于它们。
她逐渐想明白,自己写一句也是写,写两句也是写。
于是,她写的信,越变越长。
她或许以为,字写的多一点,内容丰富一点,那人便会多看几天,所以青鸟往返的时间,才会越来越长。
她又开始为青鸟的消极怠工,找一些合适的理由。
她发现自己操心伤神,实在是日理万机,忙得不可开交,根本无暇顾及,所谓的儿女私情。
她将收不到回信,统统归结于玉采对称谓不满意,所以她总在变,想着法子出新招。
于是,她对玉采的称呼,就从采哥变成了采叔,又变成采爷,再变成采大少爷,公子采采……
她终于领悟,这便对了,人生的乐趣,本就在于各种变数。
不过,这些都是后来的事,眼下,她还未有这般豁达。
她听从长生的建议,决定去拜访拜访,探望探望,对她有救命之恩的知生老儿。
她看着这文文弱弱、病病恹恹的长生,开口说道:“就依你说的吧。”
说罢,她像秤砣一般站定,步子都没挪一寸。
长生观望了一会,不紧不慢问道:“你怎么还不走?”
安宁学着他的模样,也不疾不徐地问道:“你怎么还不带路?”
长生一时语塞。
他思忖了好一阵子,才问道:“你父皇的寝宫,你不知道怎么走?”
她倒是一脸坦然,悠悠答道:“他的男人女人多了去了,我又如何知晓,他今天在哪里逍遥。”
她说的,确实有几分道理。
长生来找她,原本就是要带她去知生皇那里。
如此想通,他便躬身摊手,悠然道了句:“公主这边请。”
他的举止大方得体,文雅中还略微带了些阴柔,将他衬托得,分外有气质。
然而,他的风雅,仅仅是在一众普通人里的风雅,是矮子里的大个子。
他的风雅,到了知生皇面前,那便什么都算不得了。
安宁看到病榻上的知生皇时,一个忍不住,暗暗叹了句:“这老家伙,还真好看。”
他面色苍白,再加上刻意附着的细粉,显得更加病态。
他的皮肤,光洁而细腻,丝毫没有风吹日晒的痕迹,也没有半点时过境迁的斑驳。
都说岁月不饶人,却唯独漏掉了这位人间帝王。
他的得天独厚,他的骄傲造作,体现在他的一举一动里。
即使他身染恶疾,即使他坐在榻上,他也不倚靠身侧的窗棂,或是背后的墙壁。他兀自端着一口气,将背脊挺得笔直。
他的长发光洁而整齐,如云雾般垂落腰际,就连一根发丝,都没有些许凌乱。
他腿上盖着薄被,上身是艳红的薄衫。薄被均匀妥帖,一个皱褶都没有。薄衫略显宽大,跟随他胸膛的心跳,起伏得体。
他的风雅,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那是任谁也学不来,偷不去的。
他听见脚步声,微微侧头,他转头的角度,恰到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