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这时,他的双手还时有颤抖。他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修为深厚之人。
若不说如有神助,简直连鬼都不信。
安宁尚未在惊愕中缓过神来,就看到公子琰的袖口像被点燃一般,迅速化为灰烬。而袖口下的肌肤,已经凸起一片手掌大的红肿——也不知到底是被火星烧伤,还是被冰粒冻伤。受伤处仍在扩散,不知要到哪里,才算是个尽头。
公子琰不动声色地收回手去,继续替身前的女子束发。
他动作轻缓,对于方才发生的险情,只是简单地说了两个字:“小心。”
那样的波澜不惊,那样的安之若素。
但是此时此刻,却再没一人敢轻视于他。
他的修为如何,身手如何,恐怕连他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更别提在场其余人等。
但这些对他而言,似乎都已成了身外之事。
他眼下所思所想,不过就是一个女子,不过只是身前这个女子。
她侧头,想要探查他的伤口,他却轻轻将她的脑袋摆正,示意她不必介怀。
他似受了不轻的伤,除了外伤,更有内伤——除了袖口处,他的嘴角也浸出血迹。
中容盯着不远处的那炷香,看它越燃越短,神色复杂。
安宁感到身后那双手抖动得越发厉害,几乎不能将一个简单的动作完成,只好将自己的情绪整理了片刻,平静开口道:“好不容易到了我大喜的日子,你可千万不能、不能让我看到一脸的苦大仇深。”
但事与愿违,说到最后,她还是忍不住停顿,企图盖过微弱的哽咽。
“好。”他抬手拭去嘴角的鲜血,连声音都变得颤抖。
火光跳动明灭,狱内越变越冷,而那女子的声音,却仍是暖得出奇。
忽然之间,安宁想起她父皇的话,终于明白他为什么会说,无论何时,都不能让自己太难看。
即使死,也得死得体面——这与身份尊卑无关,只是一种与生俱来的生存方式。骨子里的傲气,使得那个人、那些人无论忍受着何等的糟践,都能一如既往的大气。
她突然开朗,复而又哂笑自己,竟然在这般狼狈的情形之下,谈什么取舍,说什么放下。
一切不过是咎由自取,自作自受。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她直言不讳地问道:“公子可知我为何而来?”
“知道。”相逢若不是为了相守,那么就是作别,这的确不难猜。
她听得这个答案,觉得轻松,居然发自肺腑地说起了家常:“多年前,你与我说过,修行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其实我后来想想,许多事情,皆是如此。”
公子琰不做应答,专注于将她的长发绾起。
他这个人,话总不是特别多,她早就习以为常。
“从今往后,你且走你的路,别再因我逗留,也别再为我回头。”她权当他是听进去了,接着说道,“该做的事就去做,该娶的人就去娶。这世上,能帮衬你的人,远远不止我一个。”
言毕,她似筋疲力尽,终于闭了口,阖上双眸,不再指望他的反驳,或是应允。
以梳做钗,长发盘成髻,而那个盘发的人,一些声响也不再发出。
火光碎灭,冰粒消散。
空气中,竟没有一丝水雾,好像那星光般的奇景,从来就不曾出现过。
原来从一开始,她就没有看走眼——那个人于她,不过只一过客,彼此错肩,终将远行。
“时辰到了。”香火燃尽之际,中容打破沉默。
他不冷漠,也不残忍,可是在这两人面前,他得率先来个了断。
安宁真如自己所言,说到做到——此刻,她见甲兵推搡着公子琰出狱,真就坐在一旁,一点也不掺和。
她可能正在思索,该到哪儿去找面铜镜,看看自己的新发型。所以当人群闹哄哄地快要离开时,她还呆在那里,像是失了魂。
尽管她也在被勒令带走之列,但没有人敢动她。
若不是还有中容在场,她的一切行止,只怕真的但凭个人喜好。但是中容既然在,情形就截然不同了。
中容不是公子琰,他绝对不会无时无刻、无条件地由着安宁的性子来。
于是他又加了一句:“走了。”
他已经懒得叫她的名字。
要说今天以前,他对她还有几分少年时的执念,那么现在,那执念也随着那人的一晌*,变得荡然无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