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亚瑟似笑非笑:“可我看您这满屋子的书,可比一锅炖菜值钱多了。”
比楚林眯了眯眼,显然对亚瑟这句话深以为然。亚瑟转而问道:“那您呢,您又是怎么学会的汉语?”
“我?”比楚林笑呵呵的:“我最开始是从天主教修士手里弄到了一本拉丁文-中文词典。但是作为学习资料,那本词典显然不太适合我这样的初学者,而是适合那些已经初步掌握了汉语的人。于是,我开发了自己的方法。”
“什么方法?”
“我只要闲下来就会到bj的街道上行走,四处逛胡同。遇到不认识的东西,我就会请物品的所有者告诉我那是什么,并用汉字写下来。随后,我的汉语老师会核对字词的正确性。这种实践让我接触到了不同社会阶层的中国人,尤其是政府官员和郊区的农民。”
说到这里,比楚林往墙边的书架走去,指着一卷装订整齐的汉文典籍说:“您知道这是什么吗?”
亚瑟站起身走近一看,那书页上密密麻麻写着汉字,偶尔夹着几行俄文注释,字体刚劲有力:“让我猜猜……”
他用手指轻轻划过封面,眉头越皱越紧,就像是费了好大的劲似得:“这是《太平经》?”
“没错!”
比楚林抚掌笑道:“这是我从bj带回来的抄本之一,整理得相当费劲儿。我原本只是好奇这些经书里到底讲了些什么,没想到越研究越着迷。您知道吗?他们讲的天地运转、道德修养,与东正教竟然有那么几分相似。”
亚瑟端着茶杯站在一旁:“您是说,传教士也能从道教里学到东西?”
“当然!”非典型传教士比楚林回答得干脆利落:“学问无界,智慧更无界。我们可以从任何文化中汲取养分,关键在于有没有一双愿意发现的眼睛。”
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哦,对了,阁下,您刚才提到的那幅书法——室雅何须大,香不在多,这其实我不是买来的,是一个在bj的朋友送的。”
“朋友?”亚瑟挑了挑眉。
“那倒不是。”比楚林摇头笑道,“是一位书法家,姓王。他是理藩院主事,性格爽朗,很欣赏我的研究精神。有一次见我对书法感兴趣,就亲手写了这幅字送我。您知道,他们的笔法和我们的完全不同,讲究‘气韵生动’,不是随便写写就能达到的。”
说到这里,比楚林还兴冲冲的跑到杂物箱边挑挑拣拣好半天,然后献宝似得取出了一根毛笔。
比楚林铺好了纸张,看这架势,应该是准备现场给亚瑟上一课。
比楚林坐定,提起毛笔在墨水瓶里蘸了些墨,一笔一划地在纸上写下‘室雅何须大,香不在多’八个大字。
他一边写,嘴里还一边念叨着:“这根笔是我从bj带回来的,京城的书法家用的都是这种狼毫笔。阁下,您可能对这些细节不太了解,但书法这门艺术啊,器具比技巧还重要。”
比楚林的笔法流畅,气韵贯通,显然用心颇深。他写完后,把笔一搁,将字幅轻轻抬起,放在桌上的灯火前,仔细欣赏了一番,然后才递给亚瑟:“您看,这就是气韵生动的精髓。您要是喜欢,我这次就不卖了,直接送给您吧。”
亚瑟捧着比楚林的墨宝瞻仰了半天,虽然够不上书法家的级别,但绝对当得起工整端庄的评价,至少他的字要远远比亚瑟写的好看。
不知道是不是感应到了亚瑟的心声,比楚林竟然把毛笔一横递到了亚瑟的面前:“您要不要试试?”
有了比楚林珠玉在前,面对他的邀请,亚瑟第一时间竟然打起了退堂鼓。
比楚林看出了他的紧张,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别担心,爵士。我第一次学汉字的时候,连‘一二三’都写得歪七扭八。您只管试试,重要的是感受握笔时的力量和平衡,这才是书法的乐趣所在。”
亚瑟转而一想,写的不好貌似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英国佬会写汉字,这首先就应该予以表扬了。
亚瑟深吸了一口气,从比楚林手里接过毛笔,蘸了点墨,小心翼翼地在纸上写下一个“室”字。他的动作显得生疏,但力求工整。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冷冻手,又或者是因为紧张,所以笔画之间的粗细控制得并不均匀,几个转折处还洇出了一团团墨迹。
“嗯……”比楚林凑过来,捏着下巴打量了一会儿,脸上露出一个鼓励的笑容:“看得出来,您对结构的理解不错。虽然不够熟练,但已经有了几分形神了。”
“形神?”亚瑟看了看自己的“室”字,又看了看比楚林的,忍不住失笑:“恐怕我的形神就像是一个醉汉试图模仿军官行军礼吧。”
“您太谦虚了!”比楚林摆了摆手:“别忘了,书法是一个不断进步的过程,贵在坚持。来,接着写下去,把整句写完。”
“要不我还是换个短的吧。”
亚瑟换了张纸,想着写点熟悉的,他摒住呼吸,聚精会神。
比楚林饶有兴致的在旁边观望着,屋外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比楚林只得撇下亚瑟,跑去拉开房门。
房门吱呀一声开了,寒冷的彼得堡冬夜气息立刻涌入了屋内。
比楚林站在门口,看到门外几位熟悉的身影,不禁咧嘴笑了:“你们这些人,大冷天跑来找我,是不是又想蹭茶喝?”
“岂止是蹭茶!”
为首的谢尔盖·利波夫佐夫哈哈大笑,一脚踏进屋里。他穿着一件厚重的呢子大衣,甩掉帽子上的雪:“我们可是带着好消息来的,顺便看看你这个藏书家最近有没有把自己冻坏。”
“藏书家?这我怎么敢当呢。”
“你要是不敢当就没人敢当了,谁不知道当年你从中国离开的时候,足足带回来400普特的资料,光是运费就了750卢布。彼得堡亚洲博物馆里面的藏书,有一多半都是你贡献的!”
他身后,瓦西里·索洛米尔斯基摘下围巾,眼中闪着笑意:“亚金夫,你这地方可真够简朴的,连把像样的椅子都没有。外交部一年给你发1200卢布,还有300卢布文具补贴。这些钱你揣在兜里不,故意住在这种地方,是不是怕住的房子太好,我们这些文人来了赖着不走?”
“这叫‘室雅何须大’,你不懂。”克拉耶夫斯基接过话茬,放下手里的礼盒:“亚金夫,这可是我特意从茶叶商那里拿来的好货,不知道比得上你从bj带回来的那些没?”
奥多耶夫斯基一边拍着冻红的手,一边半认真半开玩笑地说:“我看啊,他干脆在这儿开个东方学沙龙好了,毕竟他是我们亚洲司的骄傲,连科学院都给他颁奖了。今年科学院德米多夫奖获奖书籍——《卫拉特或卡尔梅克人的历史回顾:从15世纪至今》,作者:亚金夫·比楚林!”
最后进来的克雷洛夫满脸笑意的把门带上:“这地方虽然小,但暖和得很。比贵族府邸可要有人情味多了。”
比楚林赶紧招呼大家进来:“自己找地方坐下吧。不过我要提醒你们,这屋里可没什么好东西,凑合着喝我的茶吧。”
说完,他转身去火炉边重新烧水。
但刚走到一半,他才想起了亚瑟还在呢,于是又折返回来,替亚瑟介绍道。
“差点把您给忘了!我来给您介绍,这位是谢尔盖·利波夫佐夫,和我一样都是亚洲司的翻译,对满文造诣极深,就是他负责的满文《新约圣经》的翻译工作。这边的索洛米尔斯基是文学圈的活跃人物,四年前我们曾经一起在外交部组建的东西伯利亚探险队工作。至于这位,克拉耶夫斯基,那更不用说,是俄罗斯文学评论的中坚人物。而奥多耶夫斯基与克雷洛夫,他们两您肯定早就听说过,都是俄国的大文豪和知名学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