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苏曳的话后,慈安太后脸色一变,甚至忘记了苏曳握住她的手了。
足足好一会儿,她颤抖道:“苏曳,你的意思,如果哀家不听你的话,这大清就要亡了是吗?”
苏曳缓缓道:“太后娘娘,臣也不瞒您。这次带领三个师新建帝国陆军南下平叛,首当其冲肯定是为了收复失地,但还有一个目的,就是想要消除这支军队之间的对立情绪,想要把这支军队拧成一股绳。”
慈安太后道:“只怕你是想要让这支军队彻底归心,归你的心吧。”
说罢,她狠狠用力,把手抽了回去。
苏曳道:“也可以这么说。”
接着,苏曳道:“太后,您应该知道这三个师的新建陆军有何等重要,这是大清的新根基,是未来几十万陆军的种子。”
慈安太后道:“我当然知道。”
苏曳道:“那您知道,这支军队里面满汉对立何等之严重吗?臣完全是将他们混编在一起的,但还是泾渭分明,甚至互相敌对。”
慈安太后道:“那也是他们想要保持八旗的身份,不甘心被同化吧。”
苏曳道:“难道就这样一直对立下去吗?这次三万多人这样对立,未来三十万还这样对立下去吗?我们旗人总共才多少人?未来三十万,五十万陆军的时候,旗人能占多少人?”
慈安太后道:“所以,他们的意思是将陆军里面的汉人也抬入八旗。”
苏曳陷入了沉默,好一会儿道:“太后娘娘也赞同这样做吗?”
慈安太后道:“哀家没有赞成,也没有不赞成。”
这……其实就是赞成。
只不过她不愿意出来和苏曳、慈禧太后唱反调。
终究是钮祜禄氏啊,终究是满洲大姓。
从骨子里面想着的就是八旗之天下,满洲之天下。
苏曳缓缓道:“臣想要率领这三万陆军南下平叛,是想要让他们归心。那这些八旗王公想要让僧王和胜保率军南下平叛,又何尝不是想要彻底掌握这支军队。”
“他们担心臣会把这支军队中的旗人送去当炮灰,彻底灭掉。那么臣请问,如果旗人王公率领这支军队南下平叛,会不会把里面的汉人将士当成炮灰,推上去送死呢?”
“在这方面的人品,太后娘娘是相信臣,还是更相信僧格林沁和胜保呢?”
“还有最最重要的一点,率军去平叛,第一要务是不是能打胜仗,是不是能够剿灭逆军?”
“太后觉得是臣带兵南下平叛胜率大一些,还是僧王和胜保胜率大一些?”
慈安太后扶额,内心的主意再一次动摇了。
原本她已经要做决定了,结果再一次摇摆了。
足足好一会儿,慈安太后道:“你,你先退下,我再做斟酌。”
苏曳道:“太后娘娘,军情如火啊。”
………………………………
次日朝堂上。
肃顺,端华、载垣、载龄等人充满了期待。
因为慈安太后昨天告诉他们,今天一定会给一个答案的。
但是朝会上,慈安太后依旧没有做决定。
“端华,你昨天晚上和俄国公使谈得怎么样?”慈安太后问道。
端华道:“启禀太后娘娘,俄国公使拒绝谈判。他说大清必须先表示出诚意,先罢免当前的总理大臣作为先决条件,否则绝不谈判。”
众人的目光再一次望向苏曳。
慈禧太后冷道:“可笑,绝无可能。”
慈安太后想了一会儿道:“先谈判,再谈条件。”
端华道:“太后娘娘,时间在俄方,而不在我大清啊。俄国军队已经占领了瑷珲城,接下来就会潮水一般南下,整个黑龙江都危也。我们这边拖得越久,北边那边沦陷得越多,军情如火,事不宜迟啊。”
慈安太后目光望向了苏曳。
但苏曳充耳不闻。
他绝对不会请辞总理大臣。
接下来,肃顺旧事重提,再一次道:“太后娘娘,南方战局,岌岌可危,请太后娘娘早下决心,派遣重臣率军南下平叛。”
“奴才举荐僧王和胜保,率军南下平叛。”
田雨公再一次出列道:“臣举荐苏曳大人,率军南下平叛。”
最终,慈安太后还是没有下定决心。
“传旨直隶所有的军队,天津的陆军,随时准备南下作战。”
“传令蒙古马队,陆续向京城方向集结。”
“至于主帅,本宫再行斟酌。”
……………………
京城这边,太后犹豫不定。
而天津三个陆军师,依旧进行艰苦的训练。
甚至,训练得比日常更加拼命了。
但是,也更加对立了。
三万多军队,大半是汉人,小半是旗人。
双方的意志,已经陷入了绝对的对立。
甚至,完全没有了骑墙的空间。
所有的汉人士兵,都坚决认为应该由苏曳率军南下平叛。
所有的旗人,都坚决认为应该由僧王和胜保率军南下平叛。
说实在话,经过这好几个月的练兵,有很多旗人内心对苏曳是敬服的。
因为苏曳每天的上课,都帮助他们开拓了视野,让他们有了新的认知。
但是,个人是违背不了群体意志的。
尤其当这个群体意志已经上升到大清的政治正确。
几乎每一个旗人都觉得,自己是八旗的火种。
每一个人都不能背叛自己的阶级。
支持僧王和胜保统兵,就是保卫八旗,就是保卫大清。
他们都别无选择。
事实上,苏曳还算理解这种情绪,因为哪怕满清要灭亡的时候,还有一些八旗精英在为之奋斗,在努力推动符合满人利益的君主立宪,遭受了一次又一次的刺杀,也矢志不渝。
八旗,就是这群人的信仰。
而苏曳要做的,就是彻底打碎他们这种信仰。
而天津这三万多陆军种子的声音,也不断传到了京城。
两宫太后,头痛不已。
同一支军队内部,都已经如此对立了。
那将来怎么办啊?
……………………
“意识形态在后退啊,苏相。”左宗棠道。
他对新名词的接受程度很高啊。
田雨公道:“对啊,在后退。之前这三万多新式陆军中,还是有小部分旗人心向大帅的。但是现在完全统一立场了,彻底陷入满汉对立了。”
苏曳道:“这是难免的,群体的意志会裹挟个体的意志。”
田雨公道:“如此一来,如何是好?”
苏曳道:“现在小规模的满汉对立,比未来大规模的满汉对立要好。现在解决了,未来就不会大分裂。”
田雨公道:“所以,您的意思是?”
苏曳道:“既然,彻底的对立已经完全不可避免,那就加速这一切,让这种对立变得更加剧烈。”
左宗棠不由得兴奋起来,跟着苏曳做事就是这么爽。
魄力无敌。
很多领袖遇到困难,就本能想躲,想要妥协,想要含糊其事,不顾一切想要把矛盾压下去。
而苏曳想的是彻底解决。
苏曳道:“世清。”
王世清上前躬身道:“属下在。”
苏曳道:“你是汉军镶黄旗对吗?”
王世清道:“是的,属下经过三次抬旗,如今算是镶黄旗。”
苏曳道:“如今天下大乱,朝廷中的那些八旗王公大臣,都把责任推到我身上,觉得是我裁撤八旗才引发的江山飘摇。所以想要借机夺权,并且清算我等。”
“让僧格林沁和胜保率军南下剿逆,仅仅只是第一步。”
“他们率领大军南下,湘军全力配合,打几个大胜仗,收复苏南失地。然后率军凯旋,入朝夺权,清算我等。”
左宗棠道:“他们想要清算的,可不仅仅是苏曳大人,还有西边的那个太后。”
苏曳道:“完成这一切后,他们就会把帝国新式陆军的那些汉人士兵抬入八旗。帝国新式陆军,也就成为了新的八旗军队,他们要完成彻底的复辟。”
毫无疑问,几乎所有的八旗王公大臣都是这样想的。
这次天下大乱,当然谁也不想,但对于他们而言,却也是一次难得反攻清算的机会。
苏曳道:“既然如此,那就彻底断送他们的念想。”
“世清,明日上朝,伱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主动退出所有旗籍。”
王世清道:“是!”
左宗棠不由得微微一颤道:“苏相,您的意思是未来帝国陆军的所有旗人,都要退出旗籍?”
苏曳道:“对。”
“既然已经彻底对立了,立场鲜明了,那不如趁着这一波危机,为下一波改革做铺垫。”
崇恩,田雨公、左宗棠都有些头皮发麻。
苏曳之强硬,真是难以想象。
现在天下大乱,正是中枢最虚弱的时候,也是苏曳最虚弱的时候。
他不但不后退,还想着继续保持政治进攻。
……………………
次日朝堂!
八旗王公派系,再一次发动攻击。
当然,依旧没有指名道姓。
黑龙江的军报再一次传来,说俄国大军在瑷珲休整的两天后,便继续南下。
黑龙江其他区域,岌岌可危。
黑龙江将军泣血求援。
而端华再一次说,俄国公使拒绝谈判。
除非罢免总理大臣,否则绝对不上谈判桌。
军情如火,辽东危险,请太后立刻定夺。
慈安太后望向了苏曳,满朝文武望向苏曳。
但是,苏曳依旧没有要辞去总理大臣的意思。
反而王世清出列。
此时的王世清,已经是大清子爵,兼了天津镇总兵衔。
“臣王世清,有本!”
两宫太后微微一愕。
王世清,你这个时候有什么本?
王世清道:“臣有微薄之功,先帝抬爱,几次抬旗,先入内务府汉军,而后抬入汉军正白旗,最后抬到汉军镶黄旗。臣不慎惶恐,想退出所有旗籍,请太后恩准。”
这话一出,所有人脑袋轰鸣。
这……这是什么意思?
你难道不知道,朝廷中很多职位,只有旗人才可以担任的吗?
镶黄旗的地位何等之高?你王世清竟然要彻底退出?
最最关键的是,苏曳你这是什么信号?
难道你裁撤了八旗军还不够,未来进入帝国陆军的,还要退出所有旗籍吗?
你这是在吹风吗?
如果你最强势的时候,吹这风也无所谓。
现在是你最脆弱的时候,天下大乱,你中枢的位置都不太稳固了。
全场寂静。
王世清再一次高呼道:“臣请退出所有旗籍,请太后恩准。”
终于,端华这个宗人令大声高呼道:“让他退,让他退!”
“大清开国以来,汉人抬入镶黄旗才几人?这样光宗耀祖的荣誉,不知道多少人想要,难道还上赶着送不成?”
“让他退!”
在场所有的王公大臣都义愤填膺。
镶黄旗何等尊贵,就这样弃如敝履吗?
慈禧太后缓缓道:“王世清,你可想好了。”
王世清道:“臣已经深思熟虑。”
慈禧太后道;“如此,那便照准吧。端华,还有镶黄旗的旗主,你们把王世清的名字从旗籍上划掉吧。”
……………………
端华,肃顺,载垣等人,接见了桂良。
“现在的架势很清晰,俄国人不退兵,不谈判,除非太后罢免苏曳这个总理大臣。”端华道:“但是太后不愿意撕破脸皮罢免苏曳,而苏曳那边脸皮极厚,不愿意主动请辞。所以局面就僵在那里了。”
“如今俄国人不断南下,再不谈判的话,整个黑龙江都要丢了。”
“所以,苏曳必须请辞这个总理大臣。”
接着,端华望向了桂良。
“桂中堂,您是我们八旗的顶梁柱,是三朝老臣了,现在是掀翻苏曳的最关键时刻,您老要顶起来啊。”
桂良颤抖道:“就是,让我请辞的意思是吗?”
端华道:“对,总共三个总理大臣,苏曳,您,还有文祥。”
“只要您和文祥主动请辞,那整个总理衙门就只有苏曳一人了,独木难支,失去了遮羞布,他不请辞也扛不住了。”
桂良道:“一旦请辞,固然可以倒逼苏曳,但也就意味着总理衙门的失败。”
端华道:“难道不够失败吗?长江口那边依旧在对峙,俄国人都已经要占领整个黑龙江了,这难道还不是总理衙门的失职吗?“
桂良痛苦地闭上眼睛道:“之前明明好好的,一团和气的,为何忽然变成这样呢?又变得针锋相对了呢?”
端华道:“我们也愿意一团和气啊,他要进中枢,我们不但没有阻拦,也完全配合的吧。但是他做了什么?他要断八旗的根啊,我们这些人难道要坐视吗?他要断我们的根啊。”
“我们想着他本事大,或许能够带着大清走向中兴。我们也对他抱有巨大期待的啊。”
“结果呢?他没有带着大清走向中兴,反而先要去势?”
“宗室中,没有这样的逆子。所以先帝真是目光如炬啊,他就是乱臣贼子。”
对于端华等人而言,苏曳此举,确实和自我阉割没有什么区别。
桂良道:“郑亲王,您可想好了,开弓没有回头箭的。一旦让我请辞总理大臣,就是逼苏曳下台。那之前维持半年多的和气,就彻底撕破脸了。”
端华道:“人家在屠杀八旗兵的时候,就已经主动和我们撕破脸了。”
“人家昨天让王世清退出旗籍的时候,就已经主动撕破脸了。”
桂良道:“那,那我明白了,我会照做的。”
端华道:“桂良大人,真不愧是我大清的顶梁柱。文祥那边,你也劝一劝。”
……………………
桂良找到了另外一个总理大臣文祥。
“博川,我明日在朝堂上,就要正式辞去总理大臣一职。”桂良道。
文祥顿时脸色一变。
这……这又要开始折腾了吗?
文祥颤抖道:“桂中堂,您可知道您辞去总理大臣,就是正式向苏曳发起攻击的信号,这就是党争的开始。一旦开始,就停不下来的。”
桂良道:“我……当然清楚,但是我别无选择。”
“我也是旗人啊,我是三朝元老,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八旗给折腾没了啊。”
“博川,你也是八旗啊。”
文祥道:“桂中堂的意思,让我也主动请辞?”
桂良道:“对。”
“接下来,他们大概就会召你说话的。”
“届时,就是彻底的站队了。”
文祥遍体冰凉,头皮发麻。
站队。
自古以来,站队就是最恐怖的事情。
一旦站队错误,那失去的不仅仅是政治地位,甚至还有身家性命。
接下来,端华、载垣、载龄等人果然召见了文祥和花沙纳。
核心诉求只有一个。
让文祥和花沙纳也主动请辞。
一旦如此,整个总理衙门就剩下苏曳一个光杆司令了,无颜再忝居高位了。
…………………………
次日朝堂。
黑龙江将军府的六百里加急,再一次进宫。
俄国军队再一次向南三十里,又占领了两个堡垒。
黑龙江将军府再一次求援。
端华再一次向两宫太后禀报,俄国公使依旧拒绝谈判,除非罢免总理大臣。
而后,总理大臣桂良上奏道:“回禀太后娘娘,奴才担任总理大臣期间,寸功未立,恳请辞去总理大臣一职,请两宫太后恩准。”
这话一出。
所有人都清晰感受到碎裂的声音。
维持了快一年的中枢默契,终于彻底被击碎了。
八旗王公大臣,终于向苏曳发起了第一击。
紧接着,总理衙门帮办大臣花沙纳朝着两宫太后道:“太后娘娘,奴才也正式请辞总理衙门帮办大臣一职,请太后恩准。”
又是一击。
然后,所有人的目光望向了文祥。
另外一个总理大臣。
此时的文祥,陷入了真正的生死抉择。
他痛苦地闭上眼睛。
昨天,桂良找他谈话,接着端华等人又找他说话。
最后,他去求见了苏曳,两个人聊了很久。
当时文祥问:“苏曳大人,您昨日让王世清退出旗籍,是不是未来帝国陆军所有旗人,也都要彻底退出旗籍?”
苏曳道:“对。”
文祥又问道:“那下一步,是不是旗务也要彻底改革?不但没有八旗军队,甚至连旗人也彻底没有了?彻底没有八旗了?”
苏曳道:“对。”
当时文祥整个脑袋几乎都是要炸裂的。
苏相,苏曳阿哥。
您,您和旗人有仇吗?
您也是旗人啊,您也是宗室啊。
但却是要彻底毁掉八旗?
足足好一会儿,文祥问道:“请问,为什么?”
苏曳缓缓道:“主动改,还有活路。等被人逼着改,那就来不及了,就彻底没有活路了。”
然后,苏曳没有再说其他。
没有封官许愿,甚至也没有对他进行任何说服。
而现在,他必须被迫做出选择了。
抛开所有的杂念,考虑两个问题。
苏曳会赢吗?
苏曳的做法是对的吗?
关于这两个问题,文祥已经不知道想了多少次了。但是越想越乱,甚至完全得不到任何答案。
最终一直挣扎到现在,都无法做出选择。
此时虽然闭着眼睛,但他仍旧能够感受到所有眼睛盯着他。
都等着他请辞总理大臣,让苏曳剩下一个光杆司令。
见到他久久没有反应,端华道:“文祥,这近一年来,总理衙门的差事办得如何?”
这就是当众提醒,并且逼迫了。
如果干得不好的话,那你就主动请辞吧,反正你还是军机大臣。
一直到最后一刻,文祥都没有做好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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