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瑾直接把这些旧的大船、变成临时城墙掩体,也算是废物利用了。
而且,在诸葛瑾的预期里,正因为这种洪峰持续的时间很短,所以只有我军可以用,等敌军反应过来时,想用也用不了了。
毕竟当时蔡瑁手头也有很多楼船、斗舰,如果蔡瑁反应极快,高顺刚把大船开进临时河道座沉当要塞掩体用,蔡瑁也紧跟着有样学样,那诸葛瑾这番手脚,岂不是敌我共享了?
以诸葛瑾的智商,是断然不能允许这种为人作嫁的情况出现的。所以他就是希望这个洪峰暴涨的持续时间短一点,确保我军这么干了之后,敌军连连想到要模仿,也来不及了。
到时候,高顺能够稳守住鱼梁洲,就在襄阳城东门外五里扎下一颗钉子,恶心曹仁,打击曹仁和徐晃之间的联络,甚至能导致襄阳和樊城的双子城体系被卡脖子。
曹仁只要忍不住这个恶心,不愿意被卡脖子,出城反击,那就正好着了诸葛瑾的道,把鱼梁洲变成一台绞肉机,把来攻的曹军彻底绞成血肉泥浆。
诸葛瑾当初的第一计划,不可谓不周密。战前他跟关羽、黄忠私下里摊牌解说时,关羽和黄忠的反应也是惊为天人。
然而,现在形势变了。
高顺偷袭蔡瑁水寨得手,大赚了一票,这是比战前计划打得更好的地方。
但也因为被曹仁换家,所以鱼梁洲水道的防线失守了,这是比战前计划打得更差的地方。
因为没有河流地形可以守,再涨水用大船座沉构筑防线,也就没有意义了。
总的来说,有得有失,但得远大于失。
关羽觉得这点失也是完全可接受的,便问诸葛瑾是否终止蓄水计划,省得黄忠白折腾,还多生枝节。
世上哪有纯赚的好事?实际执行相比于理想规划,能赚八赔二,已经很好了。
可惜,关羽对这种赚的程度,已经心满意足了。但诸葛瑾却不会。
在诸葛瑾的字典里,少赚就是赔。
而且他自问有那么多先知先觉可以借鉴,还有那么多谋略经验可以揣摩,怎么能就此放弃?
更何况,他内心对于“襄樊之战、水淹七军”这事儿,是有点情怀和执念的。
加上如今正好秋雨越来越大,汉水水位确实处在上涨期,季节也合适,如果不用一次水计,那是怎么都不会甘心的。
水计的规模可以大也可以小,条件不够就缩减一下部署规模,但总归要用一次。
“还请云长稍安勿躁,容我从长计议。黄老将军那边,也赶工了好几日了,他千辛万苦速攻猛攻,却只让他取了山都、筑阳两个上游小县。
要是不把上游沿岸之利充分发挥出来,黄老将军这次进攻,就算是靡费军需了。虽然现在情况有变,我还是想想个办法,把黄老将军已经做下去的事情,充分利用到极致。”
诸葛瑾思前想后,还是不肯放弃,最终如此劝说关羽,让关羽再给他点时间。
关羽闻言,一开始有些惊讶,也有些急躁不耐烦。
毕竟他还等着出兵决战救儿子呢,子瑜老是在那儿踩刹车、追求尽善尽美,之前预作的准备一丁点都不想浪费。似乎有点刻意求全、专注小处而忘了大处。
但是,诸葛瑾毕竟积累了太多的历史信用,他来到刘备阵营后,十二三年里,就没有犯过一个重大战略决策错误。
关羽稍稍冷静了一会儿,对诸葛瑾的信赖,还是盖过了对儿子的担心。
“子瑜所谋,必有其神妙之处。不过是一个儿子被围在其中,我怎么就不能像往常那样、充分相信子瑜呢……还是不够沉着啊!”
关羽居然为了自己担心儿子的情绪波动,而反省起来。
如果己方任何文武,做不到无条件无保留地信任子瑜的谋略,那肯定是他的问题,不是子瑜的问题。
想明白这一层后,关羽也重新安静下来。甚至还示意旁边与会的部将们、以及等候回信的信使,都保持安静,别打扰诸葛瑾的思路。
诸葛瑾得到了充分的宁静,很快进入了入神忘我的状态,在脑中反复复盘推演着、如何在新形势下继续用好部署了一半的水计。
诸葛瑾如是暗忖:
“趁着大水以大船突入水道、一夜筑城,已经不可能了,也没意义了。既如此,还想再用水计,多半也没有什么防御性的水计可用了,只能是进攻性的水计。
进攻性的水计,最容易想到的,就是跟历史上云长水淹七军那样。不过,云长那是提前做好充分准备、等待天然暴雨洪峰,然后于禁无船而他有船,趁着水势进攻取胜。
而且历史上云长并没有人工蓄水,这一点跟我如今的情况还是大不一样的。我没法确保今年的洪峰足够大,哪怕加上黄忠的蓄水,也未必够用……”
想到这儿,诸葛瑾脑子也不由稍稍卡壳了一下。因为他被先入为主的印象,影响得太深了。不管怎么思考,只要想到水攻淹敌,就很容易往那上面靠。
“不行,一定要打开思路,不拘一格,再仔细想想……诶?对了,曹仁既然跟仲达换家了,那岂不是说,曹仁夺了仲达原本部署在鱼梁洲水道旁的营地?所以现在轮到曹仁驻扎在低洼之处了?
那有没有办法,确保曹仁一直驻扎在这低洼之处呢?要是能坚持个三四日,甚至五六日,一直坚持在低地驻扎到洪峰来临,那还是可以水淹七军的啊!
唔……这次估计也不一定是七军了。鱼梁洲水道两岸的低洼地,驻不下那么多敌人,跟北岸的罾口川地形还是很不一样的。但能淹多少淹多少,现在的关键,是如何长期拖住曹仁不移营。”
诸葛瑾反复盘算,把这个道理在脑中梳理清楚,这才稍觉释然。
之前他跟高顺交代水计的细节时,也关照过高顺:刚刚在鱼梁洲站稳脚跟的最初两三日,可以全力死守沿河地带,遇到敌人试图渡河就半渡而击。
但是后续就要尽快设法在高处另立副营,确保上游洪峰来临、黄忠放水时,高顺自己的陆上营地不会被淹到。等水退去、斗舰艨艟座沉到位后,再让部队回低地沿河营区严防死守。
可见,在诸葛瑾原本地计划中,他就意识到沿河低洼地带,是极有可能跟着一起被淹的。只不过自己人用的时候,可以提前转移预防。轮到敌人头上,敌人就未必能预防了。
想到这儿,诸葛瑾眉头一展,神思也从忘我状态抽离回来。然后他就注意到关羽等人表情关切地盯着自己,似乎就在专等他拿出招来。
诸葛瑾淡然一笑,也不想卖关子熬人,就先披露一些梗概给关羽解解渴:
“云长勿忧,我已有计了。虽然还不成熟,但可以后续慢慢完善。依我之见,虽然形势发生了重大变化,原先的水计,已经失去了应用的先决条件。
但我们还是可以略作调整,从防御性的水计变为进攻性的水计——曹仁和于禁,已经夺了仲达的旧营,而旧营正在低洼地带,水位临时上涨一丈,都有可能将其淹没。
所以,我们不如将精力都花在如何确保曹仁始终留兵在仲达的旧营里,直到上游洪峰到来之日。如此,曹军必然会受水攻重创。”
关羽与诸将闻言,顿时再次惊叹。
“这是……刚才听闻仲达的回报之后,随机应变临时现想的变招?怎会如此之快?”
关羽简直无语了,这就是诸葛大脑的速度么?
虽然还有很多细节没完善,但能做到这一步、这么快,当世已经没几个人了。
而且,子瑜说出来的这个水攻敌军的思路,怎么听起来如此亲切?关羽总觉得,自己不需要费什么脑子,立刻就能理解其中妙处。
而原先他听诸葛瑾其他天马行空的突然变招时,总要耗费不少时间和脑力才能理解、接受。
莫非是自己跟子瑜相处久了,脑子也更好使了,所以反应变快了这么多?
关羽缓了缓脑子,然后很快想到了一个关键,连忙追问:“那子瑜可想到了什么妙法、能确保曹仁或于禁,后续一直在仲达的旧营里驻扎重兵呢?
如果曹仁要进攻原本蔡瑁遗留下的水寨,则他必然会一路往东紧逼,贴着仲达的防线另扎新营,那就多半会选在地势稍高之处。这点洪峰也就很难淹到了。”
关羽提出这个问题之前,诸葛瑾还没想太明白。
不过道理从来都是越辩越明的,两人一问一答之际,也算是帮着诸葛瑾梳理了思路。诸葛瑾顺着关羽的堵点往下想,很快豁然贯通。
“此事初看着难,但也不是毫无办法——要让曹仁在沿河低地多留部队,就必须让他感受到这条水道受到了威胁。
所以,如果将来曹仁移营东进、紧逼着仲达下寨。我们就从鹿门山这边派出水军北上,进入鱼梁洲河道,骚扰曹仁。曹仁攻打仲达期间,肯定会需要运粮草、军需到前线,这条小河上,必然需要摆渡。
不管我们的骚扰能起到多大效果,总之我们一定要保持骚扰,让曹仁害怕后路有失,不得不在沿河旧营多留兵。
因为这条水道很窄,只要两边贴着案多立楼橹、上设弓弩,再配合投石机,那就绝对可以封锁河面,战船谁来谁死。曹仁有这么明显的便宜可占,不可能不占的。
而我军则不要计较一时的得失,哪怕骚扰不力,甚至略有损失,也要坚持骚扰。只要撑到洪峰来临、黄老将军在上游放水之日,便能一股脑儿连本带利捞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