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瑁可是最清楚,自己只要被刘备军抓住,那绝对是十死无生的,甚至死的机会比于禁还高——于禁还有可能投降活命呢。
昨天,于禁亲自出城迎回岘山大营的守军时,蔡瑁就已经惴惴不安,找蒯越商量过一次对策了。
如今于禁回来了,还带来了一个坏消息——岘山大营囤积的物资,相当一部分都没来得及转移回来,只有士兵全部撤了回来。因为黄忠来得太快,为了防止资敌,于禁只能把来不及转运的东西放火尽量烧掉。
这个消息传到蔡瑁耳中,他对于襄阳城究竟能守多久,便愈发没底了。
蔡瑁比所有人都清楚,襄阳城内的军粮库存规模。
原本刘表在时,荆州大部分的钱粮是存在江陵的。襄阳这边跟江陵相比,只占一小半的量。
曹仁来襄阳后,让人分兵出城南、上岘山扎营。为了防止持久战时,岘山大营被分割包围困死,曹仁也让人转运了襄阳城内的不少军粮去岘山大营。
如今岘山大营撤军了,余粮却没能全部运回来,一部分被烧了,一部分被黄忠重新缴获。
如此一来,刘备军长期围城的军粮只会更充裕,而襄阳城内的守城军,能坚持的时间则会相应缩短。
再加上曹军刚刚蒙受了重大的损失,再过几天,等关羽的主力水军绕到鱼梁洲以北的汉书主航道、以修复后的鱼梁洲水寨为基地,蔡瑁是绝对没实力跟关羽争夺汉水的制河权的。
这些利空因素还不算完,更要命的是,眼下已经到了秋雨连绵、河水暴涨的季节,汉水的河面宽度也大增。关羽拥有制河权后,绝对能堵死曹军南北岸之间的联络,哪怕是夜里偷偷摸摸过河都做不到。
至少要等到冬天枯水季、汉水河道重新变窄变浅,水军弱势的一方,才有可能通过水路重新偷偷沟通襄、樊——而且还不能是大规模地运兵运粮,只能是夜里偷偷摸摸几条快船送些信、送几个要人过江。
想到这么多利空因素,蔡瑁觉得这襄阳城简直是一天都不能多待了。
……
当天深夜,蒯府。
蔡瑁再次急匆匆深夜拜访,径直找到蒯越,开门见山就问:
“异度!事急矣!我军在岘山的粮草,相当一部分都没来得及运回来,还有些甚至被黄忠缴获了!城中如今都知道关羽黄忠来得那么快,曹将军又逃了,如此人心惶惶,如何久守?
你我要是被刘备抓住,那是断无生理的,可要赶紧想个法子,脱离襄阳城这座火坑才好!咱可不能陪着于禁装什么硬骨头。”
蒯越也很无奈,面对蔡瑁催得那么急切的问计,他只能先提醒对方认清情况:
“德珪稍安勿躁!你所言,我如何不知?但曹子孝将军的军令,岂是能轻易违抗的?如今情势危急,我们若是临阵脱逃,回到樊城也会被军法从事!
就算你曾与丞相有故交,丞相也不会在这种时候、为了你而损害军法威严!”
蔡瑁当然也知道这些道理,但眼下保命最重要,哪怕有风险,他也要不择手段。
哪怕本人跑不出去,把妻妾儿女撤到后方,总没问题吧?而且曹公不是一直很喜欢把将领的家人扣在后方的么?
比如于禁等北方来的将领,他们的家人就在许都,所以于禁才不敢乱来。
蔡瑁因为是新降之人,曹操为了安抚他,为了向荆北的士人展示丞相的大度,这几个月来才一直没有迁移蔡瑁的家属。
但如果这个节骨眼上,蔡瑁主动提起,制造机会和借口北迁家人,那曹操多半也会顺水推舟同意的。
顺着这个思路琢磨了一会儿,蔡瑁也是病笃乱投医,主动把这个想法跟蒯越提了一嘴,让蒯越帮他完善完善。
蒯越听完后,倒是觉得这个想法,比刚开始时直接想着临阵脱逃、要靠谱不少。
运作得好的话,还真能摆脱军法的惩处。
蒯越也想保住身家富贵,连忙竭尽所能推敲了一番,最后摸着胡子斟酌地说:
“若是德珪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助丞相‘千金市骨’,做个转移家眷至许都的表率,引出其他荆北士人大量迁移家眷为质,那丞相还真会乐见其成……不过,还缺一个投石问路的契机。
不如这样,德珪可去见见贾大夫,看他想不想脱困离开襄阳。若能得此契机,你便能打出‘护送贾大夫渡汉’的旗号,同时一并夹带自己的家眷。到了北岸后,再向曹子孝将军请示不迟。”
蒯越说完后,蔡瑁眼神立刻便是一亮,这番道理他理解起来当然毫无障碍。
很多事情,都是需要一个钩子的,也都是有潜规则的。
就好比黄四郎带头出钱,才能钩出城南两大家族也必须出钱。事成之后,黄四郎的钱如数奉还,分两大家族那点刀勒。
曹操在迁移荆北士人家眷的问题上,也需要一个人主动跳出来响应,然后曹操才好顺水推舟。
而对于首先跳出来的那个人,比如蔡瑁,曹操当然也该给予“如数奉还”的特别优待。
另外,蒯越提到的贾诩,此人为了保命,也是不择手段的,毫无忠义可言。蔡瑁去找他商量,肯定能一拍即合。
蔡瑁想明白之后,大喜过望,连忙向蒯越告辞,然后就去找贾诩了。
当然,临走的时候,该懂的规矩他也懂,他暗示只要这事儿能成,到时候能带着蒯越的家人一起走。
……
因为时间的关系,当晚蔡瑁已来不及去贾诩府上拜会了,毕竟双方也不是很熟。
所以他硬生生拖到次日清晨卯时,天都还没完全亮,就上门求见。
贾诩这几天睡眠也不是很好,提心吊胆的,睡得很浅。听说蔡瑁来访,他也立刻洗漱正衣冠出迎:
“蔡将军来访,真是令蓬荜生辉。将军清晨造访寒舍,必有要事。”
蔡瑁有些话不好在院子里说,就打着哈哈跟贾诩进了内堂,用眼神示意贾诩屏退左右,然后才把来意和盘托出。
大家都是为了保命,而且也没外人了,很多话就能直来直去说。
贾诩摸着胡子,倒也没有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话掩饰。
前天鱼梁洲之战,他留在襄阳城内,以至于曹仁撤退到汉北时,也没能带上他。
如今于禁已全面收缩兵力,只顾死守城池,也确实没什么需要出谋划策的地方、用到他贾诩了。
留在这儿,实在是危险呐。
蔡瑁现在愿意动用水军掩护他先撤,那些找借口找由头掩饰的活儿,他当然要帮衬了,这叫互助共赢。
“蔡将军放心,此事蔡将军只管调兵调船,我来寻找借口,一定能过曹子孝将军那一关的。”
蔡瑁和贾诩狼狈为奸得手,这才松了口气,自去准备不提。
贾诩的地位,也不比于禁低,他之前只是给曹仁当参谋的,他要走,当然可以找到借口。
所以他只是略一盘算,就打定了主意:于禁那儿不好解释,干脆就不解释了。只想想到了樊城后,在曹仁面前如何解释。
在贾诩看来,于禁已经是一个拖时间的存在了,能不能活着回去见到丞相都不好说,于禁怎么可能有机会告他的刁状呢?
所以,仅仅花了一两个时辰准备,贾诩就行迹粗糙地跟着蔡瑁、蒯越等人,以及他们的家眷,开了襄阳城的北水门,驾着一群战船渡汉北撤。
他们也是不得不急,因为再拖下去,说不定陈到和田豫就带着关羽的水军,来封锁襄阳和樊城之间的河道了。
于禁甚至都没有提前知道这事儿,还是贾诩和蔡瑁跑了之后,他才知道有人动用了水军、开了襄阳的北门。
于禁听说后自然是大怒:“这不是临阵脱逃么?该当军法从事!给我把管北门的都尉绑了!好好以军法审讯!”
不过,负责管水门的军官,终究只是听蔡瑁的军令行事,蔡瑁是掌管水军的,他要求开门,下面的人也没办法。
最后审了半天,于禁被下面的部将所劝,也没敢把开门的军官杀了,只是责打了五十军棍了事。
于禁也怕这时候再搞清算,那些原荆州降军会更加人心惶惶,不愿为他所用。
就这样郁闷了大半天,到了当天晚上,于禁还在琢磨着怎么派人过江向曹仁告状。
谁知曹仁那边,又派了几艘传信的哨船回来了。信使来到原镇南将军幕府,把一封曹仁的亲笔信交给于禁。
于禁看了上面的内容,居然是帮贾诩和蔡瑁解释的——也不知道贾诩究竟用了什么手段,竟能把曹仁说服得服服帖帖。其中曲折,也不足为于禁这个外人道了。
反正,按曹仁信中的意思,曹仁已经追认了蔡瑁“护送贾诩北撤”的行为,还说贾诩留在襄阳城中,并无所用,如今襄阳只需死守待变。他带着贾诩在身边,另有差遣,需要他帮着筹划后续的策应、反攻。
最后,还说“因岘山大营撤军时,粮草多半被烧被夺,襄阳城内如今军粮稍显短缺,不能持久。故而令部分水军移屯樊城,就食于樊城,也可减轻襄阳军需、粮秣消耗”。
说白了,就是觉得蔡瑁手下一部分只能打水战的专业水军,反正也不会上城墙守城,留在襄阳也是加速襄阳的耗粮、还得花襄阳的箭矢军械库存。
反正这支部队的作战场景,是在汉水河面上,那驻扎在南岸,还不如驻扎在北岸,反正作战效果是一样的,补给还方便了。
这番话道理是没错的,看似也确实是为了襄阳城的坚守持久度着想。
但是看在于禁眼中,却感受到了深深的背叛。
合着只有他于文则,因为失察、因为连续两场大败,先被黄忠埋伏,后被关羽水淹,所以他负有罪孽,需要困守在这襄阳城里、戴罪立功?
其他曹仁可以走,贾诩可以走,甚至连蔡瑁都可以走?
还有王法吗?还有军法吗?
有那么一瞬间,于禁是真想大吼一声撂挑子不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