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比这世上任何其他人,都要更坚信这种可能性的存在,甚至可以说比于禁自己都有信心。
但是,于禁在担心些什么,诸葛瑾最近也一直在揣摩。
结合他这阵子的观察,以及于禁最新的反应,诸葛瑾觉得,导致对方拖延犹豫不决的,关键应该就是“担心曹操株连家人、严惩全族”。
曹军对于降将、降兵的家属的株连,可是非常严酷的。
曹军将领在知道己方大势已去、知道自己被友军抛弃的情况下,还愿意死战到底,那十有七八都是为了这个原因了。
当然,历史上曹操并没有因为于禁在襄、樊之战中投降,就如何如何他的家人。曹操还感慨“于禁从孤三十年,何期临难反不如一庞德耶”。
但问题是,这是事后诸葛亮,是倒果为因者才有的笃定。
诸葛瑾自己可以这么笃定,不代表于禁本人能够先知先觉。
双方目前还是敌对状态,诸葛瑾也没法告诉于禁“放心投降吧,这次曹操不会株连你的家人的。他也要显示自己对跟随他多年的老人的宽容,来稳住人心和局面”。
就算诸葛瑾想方设法说了,于禁也不会信的,只会当成是敌军动摇他意志的诈术。
所以,诸葛瑾只能另想它法。
如果可以做到的话,这事儿的难度,估计都堪比《盗梦空间》里潜入对方思想、植入一个意识。
难呐。
这些道理,诸葛瑾自己都也只是刚刚想明白。一旁的黄忠,今天才刚接触到这个领域,理解起来自然有难度。
黄忠听得云里雾里的,也不知道该如何施为,只好老老实实虚心追问:“不知司徒可有妙策解此两难?要是能让于禁不担心族人被曹操清算就好了。”
诸葛瑾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把折扇摇得更加勤快了。
他认认真真思索了半晌,非常严肃地对待这个问题,不吝调动更多脑力。
许久之后,诸葛瑾才轻轻叹息一声,用探讨的口吻说出:“要说办法,也不是完全没有。其实完全可以按照我们之前的计策,逆其道而行之、再做一遍。
之前我军花了那么多工夫,不就是要把‘曹操和曹仁已经不管于禁死活了’这个消息,传递给于禁么。现在我们一样可以设法把‘于禁还在竭尽所能维持襄阳守军士气’的消息,传递给曹仁,乃至其他后方的曹军将领,让他们将来也做个见证。”
黄忠并不能理解这么深奥的逻辑,直接就听得有点懵逼,想了好久才忍不住问:
“这……这又如何做到?难道我军还能直接告诉曹仁,说于禁还在想方设法苦苦撑持?我们说了曹仁也不会信啊,而且还会害了于禁。”
诸葛瑾笑了:“当然不是我们亲自去传递,而是暗示于禁,给他一个机会,让他亲自传递。”
黄忠听到这一步,才稍有领悟,但还是做不到彻底融会贯通。
好在诸葛瑾的计策,也不需要黄忠完全理解,反正也不是黄忠去执行。
诸葛瑾看了他的神色反应,就知道这老将军对于这些阴谋诡计还有点懵逼呢,就拍了拍他肩膀,示意道:
“别多想了,找几个武艺可靠的护卫,我会派使者进城,跟于禁谈判劝降的。剩下的不用老将军操心。”
黄忠连忙领命而去,帮着筹备护送使者的队伍。
而诸葛瑾也很快找来了自己司徒府上的一名曹掾邓芝。
(注:邓芝之前是诸葛瑾的“曹属”,后来因为一系列表现得到一级升迁,成为“曹掾”,忘了前因后果的可见590章的剧情。)
邓芝作为曹掾,本就是鞍前马后跟着诸葛瑾办事的,随叫随到。
他来到帅帐之后,诸葛瑾就开门见山向他面授机宜:“伯苗,有个差事,你这两天便准备一下。我会写一封劝降于禁的书信,你带入城中去。具体该如何跟于禁说,我这里列下了一个纲领,到时候你再随机应变一番,只需如此如此……”
诸葛瑾把注意事项细细交代一番,让邓芝复述一遍、说说他自己的心得体会。
确认无误后,诸葛瑾才最后关照:“如今毕竟是两军交战,剑拔弩张,伯苗可会惧怕?”
邓芝连忙精神抖擞表态:“司徒放心!于禁已是骑虎难下,所差不过一个台阶。属下此去,正是帮司徒给于禁递台阶的,虽看似危险,实则安如泰山,何怕之有?”
诸葛瑾点点头,也算是对邓芝的忠义有了一层新的肯定,不过他还是提醒了一句:“纵然如此,于禁为了不落把柄,你刚去时,他必然会吓吓你,演一演他对曹操的忠义,堵住旁观之人的口。
你也别太硬顶,以免他想退让也没契机。事成之后,只要于禁投降,便升你为司徒主簿。”
虽说诸葛瑾对于劝降于禁这个任务,长期来看有非常大的成功把握,但能加速还是尽量加速。
邓芝此去也确实是有点生命危险的,不能让人打白工。升赏好处这些就先许诺了,也是用人之道。
邓芝闻言,颇感恩德,连忙表示哪怕粉身碎骨也要完成使命。
……
两天之后,黄忠又组织了一波威慑性的佯攻,并且提前让投石机部队集中火力轰击了一阵。
给于禁再上上眼药,也是让襄阳守军中的死硬鹰派被杀一杀气焰。
上完眼药、杀完气焰后,黄忠就打完棒槌给个甜枣,让人打出谈判使者的旗号,派出一队穿着灌钢甲胄的盾牌兵,护着邓芝上前,到瓮城门外喊话:
“于禁!你们已经身陷重围,外绝援军,曹仁都自身难保了,你还在这死撑什么?只要你弃暗投明,太尉和司徒都会给你一个好结局的!两军交战不斩来使!”
城头的襄阳守将们闻言,也不敢自专,就向于禁汇报。
于禁倒也不敢鲁莽,没有立刻下令放箭,还亲自赶来城楼,向下瞭望确认。
看到对方打着使者的旗号,于禁的脸色一时惊疑不定,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置。
旁边的其他部将中,有比他更加死硬忠曹的,便怂恿道:“将军,不如乱箭射杀吧!如若接见了诸葛瑾的使者,无论最终结果如何,将来万一传到丞相耳朵里,怕是都对将军不好呐。”
于禁内心不由白了他一眼,但有些话又不能明说,他琢磨了半天,才找到一个接触的借口,便说道:
“如若直接斩使,导致诸葛瑾恼羞成怒,逼迫黄忠全力强攻,岂不是弄巧成拙?如今毕竟是敌强我弱,要想不负丞相重托、为朝廷守住疆土,就免不了与敌军虚与委蛇一番。若能骗得诸葛瑾继续暂缓攻城,那也是争取到了喘息之机。”
于禁都这么说了,那些死硬的鹰派部将也抓不到他把柄,只有极个别的还在那儿查漏补缺:
“可如若接见了敌使,导致敌军气焰愈发嚣张,堕了朝廷威名,又当如何?说不定他们还以为我们怕了他们呢!”
于禁被这种吹毛求疵的话,撩拨得都快压不住怒气了,但他还得耐着性子想借口。
摸胡子沉吟了几秒后,于禁才算是灵机一动想到了找个台阶下,便吩咐道:“让刀斧手准备!再在幕府门前架油锅!使者进来的时候,先让两行长戟兵架戟相迎!我倒要看看敌使胆色。”
于禁都让人架戟和油锅了,死忠曹操的部将们自然也无话可说,立刻按照这个准备,然后用吊篮把邓芝吊上墙,放入城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