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几日,敌军倒是没动静了,可惜不能确认是真的拿下了樊城,还是暂时打不动了。
于禁神色凝重地观望了一会儿,随着敌舰越来越近,他身边也有鹰派一些的部将,提醒是否要放箭。
对于这种大是大非的问题,于禁还是很清醒的,连忙阻止了手下的冲动:
“放什么箭?敌军没有放箭,我们就不许放箭!或许只是诸葛瑾又派使者来了。”
开玩笑呢,他之前已经跟邓芝秘密谈妥了,只要樊城丢了,他“孤立无援”,也就愿意借故归降,同时希望刘备军暂时别张扬。
只是局势还未彻底明朗,于禁手下有些鹰派的部将也不好彻底清洗干净,也需要这些挡箭牌,所以才继续虚与委蛇拖着。如今到了这一步,哪能让鹰派的人坏了大事?
于禁这点压服部将的权威还是有的,所以邓芝这次都不用打使者的旗号,就堂而皇之单船来到北水门外。
一番简单交涉,于禁就让开门了,但只放了这一艘船进来。
邓芝也很守信,并没有让后续的船趁乱跟上,没这个必要。
于禁也不想再加戏,懒得回幕府再接见邓芝。他就直接在襄阳北门的城楼上,把城楼的最高层清空腾出来,随便摆上几套席案,用于会客。
邓芝很快被带到于禁面前,不卑不亢地做了个时揖。
于禁正襟危坐,正色问道:“伯苗先生此来,又有何指教?不会是想告诉我,贵军已经拿下了樊城吧。”
于禁这句话,也是演给左右看的,他为了自己的家眷考量,必须把坚贞不屈的姿态演到最后。同时也能借机再试探一下众人的反应。
邓芝没有立刻说话,左右略微扫视了两眼。
于禁见状,还以为他是要自己屏退左右,正抬手要示意部将和侍卫退下。
谁知邓芝却突然摆了他一道,抢先一抬手说:“无妨!我此行并无他意,只是听说于将军在曹营时,与曹贼麾下不少谋士、幕僚,私交不错。
如今,于将军的一位故人已经死在我军之手,我奉司徒之命,请于将军看一样东西,于将军想吊唁,也尽管自便。”
于禁这才悚然变色,挺身而起:“先生不会是想说,曹子孝已经殉……城了吧。”
邓芝面不改色,从随从手中接过一个包裹着锦缎的香木盒子,一边解开上面的锦缎,一边往前推了一下。
口中语气毫无波澜地说:“空口无凭,于将军还是自己看吧,看过自然就知道了。”
邓芝把木盒推到自己面前两步远的地方,就不再动作。
此举在正式交涉的场合,还是略微有些失礼的。两人相距一丈多远,于禁哪能看得清?常规操作应该是把盒子递给于禁的侍从、由侍从拿到于禁桌案上。
但邓芝此时需要进一步给曹军将领们施压,自然要采取高冷、失礼一些的姿态。
于禁的侍从正想跑过去拿起盒子,却被于禁制止。然后他就亲自起身,来到邓芝案前,低头细看盒中之物。
“郭奉孝?连他都……如此说来,樊城果然已经易手?不知曹仁将军下落如何。”
于禁失惊叫出声来,左右也都惊骇失色。
郭嘉居然死在了樊城?曹军这得是蒙受了多大的损失?到底输得有多惨?
听到于禁认出郭嘉的那一刻,襄阳城中哪怕原本最死硬最鹰派的曹将,也彻底怂了。
“樊城当然已经易手——上个月,司徒就用计旱地行舟、将我水军偷越入白河,斩诸葛虔、败蔡瑁,断了樊城之敌粮道。
曹仁又困守月余,人心惶惶,他只得依郭嘉之计,趁雪夜白河封冻之时,突围回新野。
只不过,郭嘉这点雕虫小技,如何瞒得过司徒?曹仁突围时,便被右将军以万余铁骑衔尾追杀,大败溃输,只可惜乱军之中,暂时还没能找到曹仁尸首。或许他趁乱换了士卒服色,想要逃命吧。
至于郭嘉留守的樊城,也被卫将军一鼓而破,数万曹军,两日之内便告覆灭!”
邓芝面对于禁的惊讶提问,并没有傻到直接说实话。
这种时候,必要的吹吹牛,简直是不吹白不吹嘛。
郭嘉的人头都摆在这儿了,这是实打实的铁证。
以这个铁证为基础,再补充一些春秋笔法的枝叶情节,还有什么好谦虚的?
再说邓芝这番话,也不算说谎。曹仁确实败退了嘛,军中也确实没找到曹仁的尸首。据此说曹仁惨败到几乎覆灭,似乎也没什么不可以。
至于关羽、高顺、张飞在苦战中也先后受伤、刘备军一方损失也不小……这些就没必要提了。
这不是邓芝骗人,而是于禁本来也没问,他直接省略就是。
反正邓芝没说谎,将来于禁投到刘备一方后,彻底真相大白,也不能说邓芝说谎。
他只是选择性披露罢了。
邓芝这番云淡风轻的宣扬,却让于禁与诸将都为之胆寒。
“曹仁居然败得如此惨?樊城的兵马,怕不是快全军覆没了吧?至少也是折损了十之七八。留下断后守城的肯定是覆灭了,突围的估计也要折损大半……”
于禁如是暗忖着,自己就把曹仁的惨状给脑补了。
事情到了这一步,后续其实已是板上钉钉。最死硬的铁杆鹰派,听到这些噩耗,都足以被震慑。
于禁也没必要跟上次那样,瞒着左右了。他直截了当就对邓芝拱手一礼:
“司徒神机妙算,关将军威震华夏,禁败于二人之手,沦落至今日之窘迫,也无话可说。
但曹操素来驭下甚严,还请伯苗先生代为转达,希望贵军尽量不要让我军在后方的家眷蒙受牵连。”
话说到这份上,邓芝也算是彻底松了一口气。
他趁机观察了一下于禁身边那些人的反应,见完全没人敢跳出来,邓芝也就能把话挑明了:
“于将军能识时务,司徒自然不会令你难做。贵军只需让开襄阳北门,并且约束部众,任由我军入驻即可。
尔等被俘之后,也不会被逼迫从军,也不会被送去新野、宛城前线羞辱曹操。具体怎么处置,司徒会料理好的。”
邓芝不想说得太明白,诸葛瑾也关照过他,如无必要,不用说得太明白。
上意不可知,则威不可测。
于禁要做的,就是无条件信任司徒的操作。司徒的操作,也是得到了太尉刘备的全权授权的,下面的人只管执行就是。
这也是于禁切换身份后,首先应该去适应的。
于禁最后思考了一会儿,叹了口气,下令调走襄阳北水门的防务,约束各部回营不得妄动。
一个时辰后,邓芝就领来了黄忠的船队,进入北门,接管了城楼城门和码头。
襄阳城内的百姓官员,甚至都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直到看到大队服色不同的骑兵出现在长街上、奔驰控制了府库和镇南将军幕府,才惊觉襄阳城已经易主了。
“这是被玄德公的兵马偷袭夺门、所以于禁放弃抵抗了么?”
襄阳城内还是有不少心向刘备一方、怀念刘表统治的官员士民的,看到黄忠的骑兵出现时,很多人心情颇为复杂。
不管怎么说,诸葛瑾和邓芝的安排,已经精良仁至义尽,既确保和平接收襄阳,又给降将们留足面子。
襄阳城破后,诸葛瑾立刻就做戏做全套,还让军中细作往新野、宛城方向散播谣言。
只说“樊城被攻破后,不过三四日,襄阳城内曹军惊闻樊城变故,人心惶惶。有刘表旧将慑于讨逆王师之大义,主动献门约降。其余曹军死硬,或死或俘,尽皆瓦解”。
毫无疑问,诸葛瑾散播的这个消息,给于禁留足了面子。对外也不说于禁降没降,只说襄阳丢了不是他的责任。
这样一条襄阳告破的噩耗,和三天前樊城告破的噩耗,几乎是前后脚传到了宛城。
身在宛城的曹操,自然免不了再来一次头痛欲裂的极致享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