竖瞳开启,白鹤童子降临!
祂先看向站在不远处的李追远,对此,童子都已经习惯了。
自己这个乩童,这段时间一直跟在那少年身边,忙前忙后。
近期,自己每次被起乩请下来,也都是沦为这少年的打手。
李追远左手摊开,黄布包裹下的右手握拳,以官将首的礼仪,向童子致以问候:
“请,童子大人,斩妖除魔!”
白鹤童子愣了一下,双眸竖瞳一凝,少年忽然对自己如此礼貌尊重,让祂有些不适应,甚至隐隐让祂有些受宠若惊。
虽然不知道少年今天是怎么了,但人家既然愿意给自己脸面,那自己也得回应一下。
白鹤童子对李追远点了点头。
“嗯。”
来吧,让我看看,这次请我下来解决的邪祟,到底在哪里。
童子的竖瞳,开始在四周逡巡。
祂能感应到浓郁的邪祟气息,就在这附近,距自己很近很近。
但这邪祟似是极为擅长隐藏,连自己的竖瞳,都暂时无法看破其藏匿。
怪不得要请自己下来,这次的邪祟,确实有点本事。
童子双眸的竖瞳,开始流转出血色,祂在加强看破一切虚妄的能力。
“吱呀……”
这时,照相馆二楼的窗户被从里面推开了,林书友站在了窗台边。
此时的阿友,眉心处还吊着一只小小的白蜈蚣,他正用手抓着它,打算把它给生拽下来。
一人一神,一高一下,目光对视。
白鹤童子发现这个人,很是眼熟。
仿佛曾在哪里,经常见过。
可一时间,竟真想不起这人是谁。
阴神与乩童之间,本就没有那种直接的“面对面交流”,起乩神降后,乩童和阴神也是用的同一视角。
对于大部分合格乩童而言,能起乩成功,就已实属不易。
还真没人会闲着没事做,起乩下来,摆一面镜子,就为了与阴神唠嗑。
无事乱起乩,本就是一种亵渎,阴神也会因此发怒降罪。
因此,阴神对自己乩童面容的认知,往往是扶乩状态下的战斗中,可能是在水面倒影中看见、在血泊中看见、现在玻璃瓷砖多了,也能偶尔瞥到一眼“自己”的脸。
再者,阴神往往不止一个乩童能起乩召唤祂们,相对熟悉一点的,能多少给点面子的,也就是少数那些个年迈且德高望重的老乩童。
最重要的是,乩童起乩时,大部分情况下都会提前开脸,所以阴神各种零碎巧合下所看见的“自己的脸”,也是画着脸谱的。
林书友知道自己开脸后,脾气不好性格古怪,所以他这次没开脸。
刚刚小远哥喊自己起乩时,他内心其实是有些慌的,因为没开脸下的他,起乩成功率会下降。
还好,因为自己身下还坐着一个邓陈,对方在不停释放着邪祟气息,着实是把自己给刺激到了。
再者,邓陈身为双头黑蟒,本就擅长一化为二之术。
先前双方紧贴在一起时,他脑海中隐约能浮现出另一个视角,那个视角里,他看见了自己的后脑勺,那是邓陈的视角。
其实,邓陈也是一样,他也能看见一些林书友的视角。
他们彼此之间,是互通的一种状态,他也确实将自己一半的灵,放在了林书友身上,为的,也是在已有布置的基础上,进一步提升迷惑那头猪的效果。
白蜈蚣在那头猪操控下,叮咬住了林书友的额头,是真的感知到了货真价实的黑蟒之灵,但那头猪没料到的是,黑蟒身前,竟然还摆着另一个人当肉垫。
此时,看着下方的童子,林书友其实也有些不习惯和不适应。
不过,他打小就在庙里,看爷爷师父以及诸位师兄弟们起乩,也见过他们请下过白鹤童子。
所以,他这里倒是能接受一些。
身为官将首,既见童子,那必然得行礼。
他先前是世上第一个,能用自己眼睛直视自己后脑勺的人;现在是第一个,能对自己请下的阴神行礼的官将首。
林书友:“拜见童子大人!”
白鹤童子再次点点头,祂也终于记起来这人是谁了,原来是自己的那个乩童啊。
所以,这个少年身边,又有了一个官将首么?
又是哪个乩童?
白鹤童子默念起这次起乩召唤自己的乩童的生辰八字。
然后,祂猛地看向二楼窗户处站着的林书友。
林书友先前一拜而下,还没起身。
因为,他真的不好意思起身。
他晓得自己正在做的事,有多荒唐,更荒唐的是,这事居然还真的做成了。
这就是小远哥的可怕之处啊,在遇到小远哥之前,他自己都不清楚,原来自家的传承还有这么多匪夷所思的变化路径。
白鹤童子收回了目光,祂的竖瞳里,充满了疑惑。
起乩召唤自己的乩童,现在人在二楼。
那自己现在,又到底附着在谁的身上?
白鹤童子下意识地举起自己的双手,
祂看见了,一双猪蹄!
白鹤童子:“……”
“吼!”
童子发出了一声怒吼,自己竟然降身到了一个邪祟身上,而且这邪祟,竟还是一头猪?
下一刻,童子怒目瞪向李追远。
不用猜,祂都能清楚,这到底是谁的手笔!
“你,真是,当死!”
李追远开口提醒道:“其实,它猪鼻子猪耳朵猪拱嘴这些都扯掉了,现在单看脸,确实是个人样。”
就是那头猪活儿没干全乎,猪蹄没来得及换,后头还留有一根打着圈儿的猪尾巴。
童子向李追远迈步而来,汹涌的白气,不断从口鼻耳处喷涌而出,包括那眼睛,也在狠狠地喷出白气。
这是,真的被气到了。
身为高高在上的阴神,何时遭遇到过这种羞辱!
李追远:“童子,除魔卫道。”
童子:“我先,除了你!”
童子的步伐,继续逼近,铿锵有力。
每一步落下,都在马路上踩下一道深深的足印。
面对这种情况,李追远真的一点都不紧张。
他知道,童子是真的发怒生气了,估计其心里,现在正在喷发着火山。
但童子,不会杀自己。
谁真心想要杀一个人时,还有闲工夫一步一步这样走过来的?
说白了,人家意识里依旧带有清明,现在无非是借着这个由头,来向自己施压,想要些好处罢了。
有时候,高高在上的存在,破除滤镜,身份地位拉到等同后,你就会发现,祂们也不过如此。
这也是李追远从一开始,就对阴神没什么敬畏之心的原因,他通读过《地藏王菩萨经》,里面就讲述了地藏王菩萨当初是怎么收服这些鬼王的。
说好听的,那叫迷途知返,皈依佛门。
说不好听的,那不也是形势所迫,被按下脑袋,强行签订了卖身契?
要是地藏王菩萨真的只会念经,没怒目金刚的手段,这些鬼王怎么可能会乖乖侍奉于座下,听其念经讲道理?
所以,其实你们也没那么有原则,菩萨摸得,我就摸不得?
不过李追远也清楚,自己毕竟不是菩萨,手里也没那么硬的降魔杵。
因此,有些东西,该让步还是得让步。
“我教给阿友的那些东西,可以答应你,只局限于阿友一庙,暂不推广。”
“你,这次,罪无可恕!”
同时继续前进,不断拉近与李追远的距离。
暂时,一庙……暂时这个词本就有待商榷,一庙就更简单了,所有官将首庙组建一个名义上的联盟,不就可以继续推广了?
这个承诺,说了跟没说一样。
李追远当然清楚,这话说得不漂亮,但他不想在这件事上让步,虽说大方向都是在“除魔卫道”,但凭什么你们阴神高高在上,代价只让乩童来出?
涉及到原则性的东西,少年不想让步。
李追远:“阿友已经进我的团队了。”
白鹤童子:“你,这次,罪孽深重!”
李追远:“我不会帮阿友打通与其祂阴神的感应。”
白鹤童子:“你,这次,太逾矩了!”
果然,先前听林书友说起过,他原本还能感应到其祂阴神,比如增损二将,可现在却丝毫都感应不到了。
当时李追远猜测的是,怕是其祂阴神视他这个乩童为深坑,不敢再踩进来了。
但也不排除另一个可能,那就是有位阴神,特意屏蔽掉了阿友与其祂同事的感知。
否则,你真没办法解释,凭什么其祂阴神避之不及的深坑,这位却一直不停受召唤踩个不停?
结合先前童子对自己的态度转变,以及眼下童子的语气变化。
呵,还真的是童子大人背着其他人,在这里偷偷吃着独食!
走江的功德很大,尤其是对走江成功的龙王而言,不仅能带动自己,甚至能带动起整个家族和门派。
秦柳两家人丁稀薄,分润不了太多,这也就意味着余下人,可分到的蛋糕,就更大了。
对阴神来说,每天四处降临,去对付那些小邪祟、打小人、走游街、去晦气,这真的是蚊子腿上肉,哪里比得上在龙王腿上咬一口大的?
这业绩,这功德,压根不是一个层级,而且少年越是能把祂折腾得难受愤怒,不也越证明少年走江成龙的概率越高么?
白鹤童子脸上的白雾,喷吐得比之前短了也小了不少,大概是因为李追远没避退,二人之间距离越来越近了,再像之前喷得那么狠,可能就会灼伤到少年。
但童子,还是在继续前进。
李追远:“你想神职转正么?”
白鹤童子瞬间停下脚步。
一双竖瞳,死死地盯着少年。
每个团队里,都有论资排辈的现象。
凭什么初学的乩童,都是先去召唤白鹤童子?是因为白鹤童子最闲,是因为祂喜欢到处跑腿么。
官将首的神话叙述体系里,最先出现的是增损二将,后来阴神游街时,发现两个人排场不足,增将军也就一分为二,成为三人。
再之后,就是逐步填充,各种收纳,完善了这一体系。
这也就意味着,白鹤童子在官将首里的地位,和林书友在自己团队里的地位差不多,大家都是后头进来的编外。
林书友对进核心圈有多渴望,其实也映射着童子的念想。
白鹤童子:“你,这次,有点过分了。”
似是觉得这话太软,童子又补了一句:“下不为例!”
李追远点点头,这句警告,和没说没什么区别。
但今天是个特例,毕竟李追远也清楚,自己把人家弄到一头猪身上去了,确实得给人家多留点面子。
白鹤童子转过身,祂要开始履行自己的职责,除魔卫道了。
这次除魔卫道的方法很简单,
那就是……
我杀我自己!
……
“你可以抬头了,下头应该是谈好了。”邓陈提醒道。
“啊,是么。”林书友直起身,长舒一口气。
小远哥不愧是小远哥,连这种事居然也能谈好,阴神大人们在小远哥面前,真的是很好说话。
“那条蜈蚣你别自己拔,我来给你处理,你蹲下来一点,太高了,我够不着。”
阿友照做了。
邓陈左手抓住蜈蚣中段腹部,指尖向下一捏,蜈蚣的口器松开,就这样简单地被邓陈取了下来。
不过,林书友额头处,还是留有小小的伤口,轻微鼓起了一个包。
“呸!”
邓陈对林书友额头上吐了口“唾沫”,又用自己手掌擦了擦。
他是黑蟒,本就有毒牙,先前吐出来的,可不是口水,而是一种轻度蛇毒,以毒拔毒,这样就能把伤口内的蜈蚣毒给抽出来,以防脸上留疤破相。
林书友开口道:“我有个朋友,也擅长用毒。”
邓陈说道:“你那个朋友肯定比我厉害,我会用毒只是因为我是个毒蛇,对各种毒性天然就带点了解。”
林书友:“她似乎对自己的毒,也不是很了解。”
邓陈闻言,顿了一下,说道:“那她是真的厉害。”
林书友原本以为,这次彬哥他们不在,那就该自己留在小远哥身边,好好表现一番,力挽狂澜。
哦不,力挽狂澜不行,自己得先拼尽全力,血流如注,身负重伤,奄奄一息,最后再由小远哥来反转颠覆局面。
午后坐在马路牙子上一边吃炸串点心时,他就一边在脑海里幻想着这些画面。
但他没料到的是,小远哥在和这位照相馆老板聊过后,就把自己和那老板,一起捆在了椅子上。
外面初见起雾,小远哥准备下楼前,还特意吩咐自己:就坐在这儿,不要动。
现在看来,确实不用自己怎么动。
“轰!”
下面,扬起剧烈的尘土,童子对着自己胸膛,狠狠来了一拳,直接打凹陷了下去。
但刚刚凹陷的胸膛,内部传出“咔嚓咔嚓”的声音,断裂的肋骨竟在重塑,有重新充盈起来的趋势。
猪头已集齐了五官之四,体质也确实因此发生了巨大改变。
要是真让它成功把五官集齐,事情,还真就不好收场了。
白鹤童子双臂发力,自己和自己对拳。
“轰!”
对捶之下,两只猪蹄炸裂,手腕一下全部崩散。
但在断裂位置处,新的手又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出,这次长的不是猪蹄,而是正常人类的手。
白鹤童子抬头,看向二楼窗户。
林书友会意,马上将三叉戟丢了下来。
白鹤童子暂时没手去接,等三叉戟插在地上后,用才长出一半的手,对着三叉戟的柄端,直接捅了下去。
“噗哧……”
三叉戟给固定在蠕动的血肉里。
童子挥舞起三叉戟,开始对自己进行切割,祂的第一记,就准备下在脖颈处。
李追远开口提醒道:“断了头可能杀不死它,反而会导致扶乩中断。”
童子闻言,马上改换位置,将自己的双腿切割了下来,其整个人,也就只剩下上半身,落于血泊之中。
切割出去的双腿开始蒸发,升腾起一片雾气。
可新的腿,却依旧在缓缓长出。
童子对着自己腹部剖下,一时间胸襟坦荡。
但哪怕是将里头的猪肝猪心猪肺等全都用三叉戟切割成碎,依旧抑制不住它们的重新生长。
你只要稍微停下一会儿,甭管你先前把自己弄得多血腥狼狈,马上就又能重新变回人样,而且是越来越有人样。
童子没料到,会是这个局面。
李追远也没料到,明明已经算计成功了,可本该是最简单的一个收尾,竟然能变得这么复杂。
问题的关键,在猪头位置,也就是那张人脸。
只要这张脸没受到真正的攻击打散,那这头猪的身体,似乎就能源源不断地重新恢复。
但问题是,这个头,确实不能去碰,碰了就给予其自由。
哪怕将这头猪重创,破坏了其图谋,也算这一浪成功踏过,但自己以后睡觉,怕是都得心里不踏实。
虽然李追远说它只是一头猪,但这头猪,是真的聪明啊。
邓陈告诉过李追远,它们五个,前身是《五官封印图》。
这是一种极高级别的封印术,用来封印真正可怕的存在。
漫长岁月的封印,使得那个可怕存在的气息也逐渐浸染了它们。
后来,连它们自己都不晓得到底是那个可怕存在被磨灭了还是封印之地出了问题,总之,它们被流落了出来。
昔日用以镇压邪物的封印图,变为为祸人间的大凶邪祟。
不过,那时它们说是五个,其实是一个。
等到秦家那位叫秦戡的龙王,亲手将其打崩后,才由一个分裂为五个。
五个阴兽各自经历了一段岁月的沉睡后,渐渐苏醒,开始在人间重新活动。
那头猪,是醒得最晚的,因为封印图被打崩后,它分到了最多的一部分,也就用了更多的时间去消化。
目前来看,五官哪怕去了眼,但封印图的效果,也是体现出来了,要是它那么好容易被消磨,当年也不会拿来镇压那种级别的可怕存在。
但它毕竟破碎过现在还是残缺状态,所以也不可能真的有昔日真正的威能。
李追远环顾四周,心里流转《柳氏望气诀》,他发现四周有气象正被源源不断地向这里输送。
怪不得这么难杀,原来是因为它能汲取外界的力量,不断补充自己,这还真是标准的高级封印玩儿法。
“请童子歇息一下,等我在这里布置一个隔绝天地感应的阵法,你再继续自杀。”
童子闻言,停止了自杀行动。
祂再次抬起头,看向二楼。
林书友再度会意,将三根香丢了下来。
童子接住,香火自燃,被其插在头顶。
随即,祂看向李追远,说道:“快一点。”
李追远从包里取出阵旗,说道:“不急,我们时间挺充裕。”
两缕白气,从童子鼻孔里喷出,祂听懂了少年话内深意,因此更气。
李追远开始布置阵法,外围的雾气他没去驱散,留着它在也能防止普通人误入,而且并不会对自己布置阵法造成影响,布置的时候,把雾瘴的影响提前算入纠正就好。
这种阵法,难度不大,但需要追求精细,最好是自己布置,所以时间需求也就多了些。
大雾中的照相馆,也就因此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
林书友实在不好意思继续留在二楼了,可却又不好意思下去直面童子,外加小远哥又不用自己插手帮忙布置阵法,他就只能跑去一楼,给小远哥剥起了糖果。
童子坐在那里,身上的伤势已恢复如初,祂一直在盯着李追远的动作,中途还提醒道:
“我看着你,你切莫故意耽搁。”
李追远刚插好一根阵旗,听到这话,对祂说道:“要不,你来?”
童子被噎了回去,没再说话。
可三根香燃烧的时间,到底是太快。
等它们快燃尽时,童子的竖瞳呈现出涣散状态,脸上神情也出现了些许迷失。
最让祂无法接受的是,自己嘴里,竟会不受控制地发出奇怪的声音。
童子:“吱吱……”
童子:“哞~某~”
白鹤童子攥紧拳头,祂不允许自己接下来继续发出“猪哼哼”。
“你……快来帮我续一下。”
正把糖剥好端出来的林书友恰好听到这话,不由咽了口唾沫,放在过去,他真没料到童子竟然会主动提出这种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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