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推开门的动静,许强侧过头一看,发现是儿子后从床上起身。“爸,你看这是什么。”
许跃新将档案袋呈到父亲面前,语气激动道。
“终于……拿回来了。”
许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哆哆嗦嗦地接过档案袋,泪充盈了眼眶。
有这份档案在,终于能彻底宣告他的清白了!
一五计划时的意气风发、写下改变自己人生命运的那篇文章时,农场劳动的岁月……
十年啊,人生有几个十年。
人生中无数个瞬间拼合在一起,酸甜苦辣齐涌上心头,一向情绪平稳的许强,竟落下豆大的泪珠,滴滴答答打在档案袋上。
直到意识到儿子就在面前,许强才赶紧抬手拭干泪珠,露出关心的神情:“儿子,好样的。”
“他们为难你没有,过程中有没有遇到麻烦?”
“顺利得很,没遇到什么事。”
许跃新不想让父亲担心,撒下善意的谎言道,“爸你哭吧没事,这里没别人。”
“不不,我不该哭。”
许强继续不断擦着眼泪,努力让自己笑起来道,“有你这么好的儿子,给我解决问题,我该高兴。”
“我们马上去党委办,把档案交给他们。”
说完,他和许跃新一起以最快速度走出化工系,赶往党委办。
两人赶到党委办时,工作人员们正在吃午饭、休息。
党委办面积很宽敞,内部摆着日常办公的桌椅,陈设比教员休息室稍微讲究一些,养有数盆绿植。
最靠里的工位上,一位中年男人看到许跃新、许强过来,抬头跟他们打招呼:“老许,这是你儿子啊?都比你高了。”
“叔叔您好。”
“哎,你好你好。”
许跃新和中年男人打招呼道。
“他高中时就比我高了。”
许强走上前把档案袋放到中年男人跟前,用手拍拍袋子表面:“老顾,你们要的档案。”
“我儿子给我拿回来了!”
说完,许强高兴地拍拍许跃新肩膀,脸上说不出的骄傲。
“小伙子,办事得力啊。”
“替你爸解决了心头大患。”
顾秉邻知道许强当初取档案时遇到的困难,对许跃新的办事能力赞不绝口道,“老许在这等着,我马上就去找人给你办平返手续。”
……
当晚,许跃新背着沉甸甸的书包,和父亲一起回到位于教职工楼的家中。
书包里是按照二级教授标准,给许强补发的工资。
“老吴,学校给我恢复职称待遇了。”
一进家门,许强就迫不及待地朝厨房喊道。
许跃新把书包放在饭桌上,打开拉链露出里边的大团结。
吴燕正在厨房做饭,听到消息顿时喜上眉梢,扔下锅铲穿着围裙跑了出来,快步赶到桌边。
“真的吗?跃新把档案要到了?”
吴燕神情激动道,不敢相信这一天真的来了。
“那还能有假?”
许强说着抓住书包,把开口对准吴燕,“瞧,这是补发的工资。”
吴燕看到满满一书包的钞票,高兴得眉头扬了起来:“好,实在是太好了。从今往后,咱家日子能宽裕些了。”
许强最初恢复讲师职称时补发过一次工资,数量远没有今天的多,后来大多拿去接济农村老家的父母、兄弟姐妹了,导致两人手中积蓄很少。
因为夫妻二人都是从农村走出来的,当年属于集全家之力供一个人读书,他们成才后得回报家人。
欢声笑语中,吴燕拎起书包,从里头点出一叠钞票,放到许跃新前边的桌面上:“都谈对象了,手里得拿点钱才行。”
许强听到了面色大喜:“儿子谈对象了啊?好啊,长成大人了。”
“啊,妈你都知道了?”
许跃新有点搞不懂了,自己明明没跟母亲提过陈巧巧。
“有一回巧巧在家门口等你,叫门卫大爷看见,他后来告诉我了。”
吴燕揭示谜底道,把钱往许跃新眼皮子底下推了推,“快拿着吧。你爸能平返,里头有你一份功劳。”
“行,那我不客气了。”
许跃新见母亲坚持,只好答应道,把厚厚的钞票拿到手里。
“今天不知道老许能恢复职称,没买什么好菜,晚上将就着吃一顿。明天把小立他们两口子叫过来,一起吃顿好的。”
吴燕说完走进厨房,没一会里边重新传来炒菜的声音。
……
晚饭后,一家人围坐在桌边兴奋地交谈。
这时,吴燕从口袋里拿出两封信,交给许跃新:“今天晚上我回家,在邮箱跟前看见有你的信,就拿了回来。”
“刚才太高兴忘了跟你讲。”
许跃新拿起信,看到一封的寄信人是王潮垠,另一封信的落款是迷路知青,上边附有王潮垠的署名备注。
“跃新,这是一名《高山》读者写的信。他是个知青,借着探亲假机会赶到bj,把信交给我,委托送给你。”
专程来京城,就为了保证把信送到自己手中。
许跃新感受到这位读者的诚意,心情有些感动。
“爸,妈,我先回屋去。”
许跃新说完带着信和母亲给的钱回到屋里,先把钱点清放进抽屉,接着先拆开王潮垠的信。
一行行劲瘦张扬的字体跃入许跃新眼帘。
信中大概意思是《高山下的环》出版事项正在推进中,预计一个月内付梓投入销售。
信的末尾,王潮垠还委婉地问了许跃新目前有没有创作灵感,什么时候有空一起聊聊。
原来是约稿的。
许跃新知道最后的内容才是重点,笑了笑后把王潮垠的书信放下,去拆第二封信。
看到寄信人使用的名称时,许跃新就意识到内容可能比较消极。
打开一看,里边的文字的确令人动容。
写信人是一位出身知识分子家庭,父母早逝的知青。
插队到农村后,他响应政策号召,主动把户口迁到农村,没日没夜地积极劳动,努力表现,希望能把农村建设起来。
有一次发生洪水,他为抢救集体财产,还奋不顾身跳进了湍急的河流中。
公社因此把他树立为积极投身农村建设,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榜样,多次对他进行表彰。
谁知后来其他人陆续通过高考回城,享受更加优越的生活条件,拥有更好的发展机会。
而他,反倒成了所有人眼里的傻子,一些人开始在背地里嘲笑他,其中甚至包括他曾经帮助过的村民。
不仅如此,插队期间父亲病重时,他由于大雪封山,未能回家见到父亲最后一面。
等到母亲去世时,这位知青又由于消息传递不及时,未能送她最后一程。
重重打击下,他丧失了对生活的热情,怀疑自己的人生究竟是不是一个笑话,几度想要轻生。
他写这封信给许跃新,就是希望能得到解疑答惑。他坚信能写出《高山》这样小说的人,必定拥有深邃的思想,能点拨开他心灵的迷津。
“也是个可怜人啊。”
看完信的最后一个字,许跃新不禁自言自语道。
在这个时代,像信中知青这样曾经充满诚挚奋不顾身,后面又经历幻灭的人……
有很多。
他们年少时崇高,长大后迷茫,有一些甚至走向了自暴自弃,自我毁灭的路途。
自己回复写信的知青,固然可以挽救他。可是像他这样的人有千千万万,自己一个一个写信劝说,写得过来吗?
不如,就用作品来浇灌他们枯涸的心灵。
许跃新放下信,作出了决定。
他打开抽屉,取出陈艺雪送的派克金笔,拿出一叠稿纸,开始在上边奋笔疾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