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于庞大的官员队伍会带来巨大的财政压力,而想解决这种财政压力,一要靠国无外患、军费开支小,另外则需向富裕的群体开刀。
所以大明这种官制一直很稳定。
毕竟土木堡之后,边防压力一直越来越大;而士绅优免大行其道之后,从上到下的官绅们哪里会有动力去推动这种改变?
现在朱常洛已经初步解决了一个问题,要开始解决另外一个问题。
他怕什么公务开支大?大明应该收上来多少税,他心里比谁都清楚。对官员们来说,现在皇帝想怎么改,他们已经不会有太多话。
现在的关键问题是怎么找到自己在将来的位置。
沈鲤、李廷机、萧大亨都老了。
宰执并其他七位辅国重臣,现在只有田乐、叶向高仍然年壮或健朗,足足有六个一品高位。
新设的衙署里,二品和三品高位也不少。
这些位置的争夺自然关键。
就算治安院有官方色彩,但其首臣总治公安大臣仍是文臣,只不过配一个公安警察提督。
许许多多的名字被提到朱常洛面前,现在他要考虑的包括延续性问题。
“为免人心浮动,专心迁转而疏于政务,今后要定下一个规矩。原则上,三年一小考未过,不入擢用名单。四品以上,尤其要注重政令延续,原则上五年一任。”朱常洛看着他们,“卿等廷推要员人选,也需要注意一下年龄。”
这话一出来,那些年纪已经在六十岁左右的当然是心里一紧。
皇帝这是真的准备用一批青壮了。
具体廷推不是一两天的事,期间还涉及到各二级、三级衙门之前权责的厘清和官位的设置细节讨论。
但对于朱常洛来说,这一批的八个人该用哪些,他心里是有数的。
只不过新政非常,还要下面人能多一些支持,而不能仅仅由他任用。
具体就要靠他们了。
李廷机在进贤院这个关键位置上,来找他的人当然多。
但他很干脆地私下里以奏本相询问。
朱常洛觉得他这个路子对了,因此宣他到了养心殿面谈。
“进贤院今后该是如何,看来李太宰是想明白了的。”
“人、财、军,臣该是一臂,唯圣天子指使。”李廷机为官清、慎、勤,他有时候大局观差一点,但好在他对现在的皇帝钦佩得紧,所以干脆不去多考虑他作为一相的大局。
但他这句话说到了点子上,皇权最重要的一项延伸在他这里,所以进贤院和枢密院一样,很纯粹。
其他什么的都不管,只管用人。从最源头的科考取士,到官员考察任用。
而整个朝廷都是由人构成的。
朱常洛很满意他的这种觉悟:“太常宰不只是一个更大的大天官,朕将来要予卿的,还有一样大权。”
李廷机很意外:“……将来?”
“尔张六十七而已,莫非已经准备做个资政了?”朱常洛笑道,“朕看你身子骨还行,再做一任没什么问题。”
李廷机本来没这么想过,但想到了一些东西,还是肃然道:“臣愿鞠躬尽瘁,以身作则清肃官风。”
“正该如此。”朱常洛也严肃起来,“朕要予你的大权,便是吏部司诠选,通政学苑司宣教,而全新的礼部,则司礼法!”
李廷机心中一震,这个词,向来不是这么用的。
“礼者,敬也。敬的,是规则、典制。先秦时期,人力微渺,所以敬天敬地。后来君临天下,群臣共佐,敬天子、敬朝仪、敬典制,礼要求的向来便是遵从。虽然表面上是祈求,但该有礼法之罚了!朕予太常宰的,便是官员告身惩罚之权。轻则训告,中则申过,重则革籍为民。”
面对更加庞大的官员队伍,朱常洛一方面收缩了锦衣卫的执法力量,另一方面让都察院在地方上扩大权威,自然需要另一股力量去制衡。
这便是新的礼部。
在朱常洛的设想里,他们自然相当于“纪委”。吏部管升迁,礼部管罚黜好了。
而朱常洛给他的权力,自然是官员真正走到被革籍革职之前的那些小惩处。而不用说,这些小惩处至少会成为吏部考察升迁时的重要阻碍。
说是一个训告或申过将极大影响官途官运也不为过。
“陛下所言极是!礼既有所倡教,便该有所惩戒!”李廷机叩谢圣恩,“臣回去后就着手此事。这礼法部,臣请圣意,首任尚书何人为宜?”
“王德完在南京做得不错。”朱常洛说着,“他这一去江南,也有快十年了。”
“王右都……臣也深孚其清正。”
“朝廷多有贤良,进贤院正该多多举荐。其余无相,太常宰以为何人宜升任,不妨说朕一听。”
李廷机来就是为了这个事。
于是他想也没多想就说道:“财计为重,臣知一人,陕西右布政毕自严,万历二十年进士,专于实务,尤擅财计……”
新人将登台,也并非所有老人都要谢幕。
重要的是老臣还能不能干、肯不肯干。
李廷机就找准了自己的定位,像田乐一样只管一块,只关注皇帝的意志。
而那个宰执之位,所有人都不会去主动提及。
这个位置,只能皇帝选,不能众人推。
天子之意属谁,那便是无上恩荣。
但目前还没有任何征兆,只是……似乎叶向高的可能性最大。
“……为父当年……”叶向高自然患得患失。
“使过也是好的!”
叶向高的长子叶成学从小聪慧,但“不甚读书,厌薄举业,而笔札辞令,翩翩可观”。
现在父亲有望成为这宰执,他当然也期待。
叶向高摇了摇头:“今后即便恩荫,也至少要先在太学读完中学。你也三十了,别终日里不务学业!”
“儿子难道做个小吏也做不得?”叶成学埋怨,“父亲谨慎,儿子早就说了蒙荫做个吏员去,也好造福一方。”
叶向高知道儿子向来“慷慨好义,急人之困,至倾囊不惜。见人有冤抑,辄发愤为出力,必得直乃已。”
他不喜欢读什么圣人经典,却又不喜欢去钻研百家。
看看王锡爵的儿子,再看看自己的儿子……
“……你要做吏员,那便去做!”叶向高忽然咬了咬牙,“要去你就去最苦的地方!”
如果大明宰执父子一个在最中枢,一个在最地方,那也是一种新气象。
“……最苦的地方?”
“去扶州!”
叶向高决定投石问路。
为儿子讨一个去扶州的九品芝麻官职位,这应当不过分吧?专门用来安置重臣子弟的京城中书舍人及尚宝司丞等位置,他前几年都没要,屡屡推却。
现在,叶向高父子都只愿能为大明的发展建设添砖加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