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商贾犹复聚于市;少者扶老赢,壮者任戴负,与夫美食衎食之人,犹复溢于途;风晨月夕,歌鼓管龠之声,犹复盈于耳;弦歌诵习,在乡塾者无处不然。”城内人口之稠密,整个大明都十分罕见。
“你说,那些船也是民宅?”
“没错。常爷,听说东水关那边这样的河屋更多。半居河上,半在岸上,实在是城中寸土寸金。”
“这么说,盐商都聚居于新城南部,钞关市以东?”
“就是右后那边了。钞关市虽是大市,但右前面,才是扬州坐店最稠密之处。”
“那些巷口……”被称为常爷的往前望了望,“人如此之多,几十数百的都逡巡不定,有什么讲究?”
“……有辱常爷清听。”
“有什么说不得的?让你前来,就是要看看扬州市井模样。”
“……都是引路……龟奴……”
“……”那常爷望了望之后问道,“九条巷子……这一片都是?”
“……精房密户足有数百,八九不离十……”
“下船入城沿这小秦淮都走了半里地了,扬州认得你的只怕也很多。你让他带路就好,自己先回去准备吧。”
“爷!您万金之体,要不……还是先去歇着吧?”
“那些盐商,你约好之后,入夜前我自会去。”
这所谓常爷,自然就是朱常洛。
他确实不搞什么微服私访,但只是提前一天先到了扬州城。被他喊来迎接并做事的,是范元柱。
此来的目的,就是先见一见盐商们,搞钱。
这份钱不是要通过明面的盐政改革来搞,而是要通过私下里的一个特许合作来搞。鼓励他们,也让他们不是把目光只放着在国内搞盐业。
他们到底有多少家底,朱常洛并不清楚,范元柱也不见得清楚——听说以前倒是有巨商炫富,但最近几年都很收敛,怕被当肥猪来宰。
但范元柱犹豫地说出过一个数,说他估摸着最大的十数家盐商……家底大约应该有两三千万两吧?
而且有许多现银。
朱常洛不对范元柱解释,范元柱的儿子范永斗眼见必须要走着一遭,胆战心惊不已。
他当然知道这位常爷是谁。
朱常洛倒不知道范永斗后来也挺有名声,但此时抬脚往前走望着繁华的扬州城时,心里也确实想到了与范永斗有些关系的“扬州十日”。
繁华的扬州城本来不久后就将有一劫,但现在嘛……
范永斗不知道“常爷”心里的唏嘘,回头看了看父亲,只见父亲满脸凝重地向他点着头,眼神十分复杂。
他虽然看不懂那眼神的具体含义,但无非谨言慎行、一定要服侍好,最紧要的是千万不能让这位“常爷”身陷陷阱。
朱常洛看着他:“走吧?就说我们是你的新朋友。”
“……小子如何敢当,常爷……”他迎着朱常洛的眼神,硬着头皮说道,“那诸位爷这边请。常爷,您恕小子无能。给小子天大胆子,小子也演不好,总会露馅的。”
“也罢,说朋友你确实演不来。那你就不消演,只说这回无非是与御驾广东之行有关,你要搭我的线,做桩大买卖。”
“……敢问常爷,什么大买卖?为何只能搭您的线?”范永斗畏畏缩缩、哭丧着脸。
他这敬畏模样,怎么让人相信他们是这范公子的朋友?
而范元柱先在淮安,打入如今的盐商群体之后也把昌明号的盐行总部迁到了盐商大本营扬州。他有官身在手、又是淑妃族中长辈,如今已是大明盐业之中的风云人物。这样的大人物的公子,在扬州自然也是十分知名的。
连他都要搭上线、言行举止都十分敬畏的人,当然得有一个合理身份。
朱常洛笑着指了指随行的刘若愚:“喏,宫里人在此,你把你的敬畏搁他身上就行。我嘛,无非是出面办事之人,你敬畏一些也正常。其他话,我自会说。”
刘若愚颇感无奈。
扬州城内,各色人等都有。行走于大街之上的除了小老百姓和士子、商人,前呼后拥的一样不少。
朱常洛身后虽有刘若愚、随行的两个护卫、范永斗和一个范家家仆,其实并不算扎眼。
倒是范永斗和范家家仆的姿态显得鬼鬼祟祟。
“常爷”有命,范永斗只得遵行。至于范永斗的朋友嘛……早就约好了。
旨意到后,范元柱今天本来就要邀他们的父亲,只不过范永斗又邀他们“一醉”罢了,对他们来说是日常。
到了这小秦淮畔的一处大酒楼,热情的小二自是瞧见了范永斗就赶到了门外。
“哎呦范公子,有日子没来了,总算盼着您。”
范永斗赶紧说道:“径直去扬风晓月轩,让掌柜的亲来伺候!”
小二躬身引路:“掌柜侯您多时了……”
他说的确实是实话,今天本来是府丞定了这最上面的独层雅间,要宴请的客人也都是扬州大人物。之前下定的时候,小二听掌柜嘀咕过一句,说是什么估摸着为了御驾途径扬州一切顺利。
结果临到昨日,居然是范家驳了府丞大人的面子,改成了范公子宴客。
范行首之名,扬州城内知道的人可太多了,尤其他这样专门做官绅大户生意的顶级酒楼的跑堂。
范行首虽有官身,但何必非要耽搁府衙大事呢?只怕是另有原因。
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贵客,小二先偷偷瞧了瞧这四张新面孔。
结果就见那个年轻人愕然看着掌柜的款款而来。
朱常洛并不清楚这什么扬风晓月轩的改定还另有蹊跷,但现在他愕然的是:这个范家专门用来先接待他的酒楼掌柜,居然是个女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