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你这么日理万机的人怎么有闲心来下院了?”
渠娘对于能看见他有些惊喜。许知秋呵呵一笑:
“洞里待久了,想出来透透气,我……”
他说着说着忽的卡壳儿了,四下瞅了瞅,“没事儿你忙你的,我蹓跶一会儿就上去了。”
“……”
渠娘算是为数不多深彻了解他的人,
一眼就从他看似正常的表现中看出了反常。
整个三一,除了时常云游在外的周一仙老爷子,也就自己能跟他讲上两句敏感的话。
他若有苦水儿,那么除了和自己倒,还能找谁呢?
可眼下瞅着他偏偏犯了别扭,又抹不开脸和自己叨咕,而在那无所事事。
“这么些年,你心里一有难受的事就是这副闷葫芦的样子。”
渠娘叉着腰,轻叹了口气:
“让我猜猜,是在惦记她吧?”
许抬眼瞅他,“你说谁呀?”
“那个合欢妖女。”
许知秋撇了撇嘴,有些不乐意。
“……别这么埋汰人家。”
“呦~”渠娘不是好眼神瞅他,“这就心疼啦?”
许知秋噗嗤一笑,摆了摆手,示意她别拿自己开涮。
渠娘紧跟着却道:
“你心里有愧?”
许知秋被问得一窒,跟着点了点头,
“总是我牵连了她。”
眼下大劫当前,他心中纵是再愧疚苦闷,却也无暇他顾。
这就更加平添了几分愧疚。
后面他所能做的,也唯有尽力顾好剩下的人。
哪怕抛开那些拯救天下苍生的宏大叙事,这世上还有很多他由衷在乎,由衷想护持周全的人。
比如徒弟们,比如小徒孙,比如眼前渠娘,比如……
“我看雪琪上次来了,你俩和好了?”渠娘主动岔开话题。
许知秋答非所问:
“雪琪现如今是小竹峰首座,近来又多事,有的忙了。”
————————
次日,
碎叶城史无前例的被塞满了。
城中二三十万乌泱泱的,俱是神通广大的修士。
天下间九成九的修真力量尽数汇集于此,真可谓盛况空前。
中央广场上,正魔人士分列广场两端,如泾渭分明。
由于人多嘴杂,吵嚷声议论声搅得沸反连天。
而在高层议事的大殿中,却是有些出乎意料的安静。
一些关于统筹方面的事项,已经过了数轮投票表决。
许知秋作为此界唯一天人,自然处于最最核心的位置。
但眼下,尚有一个最关键的问题还没有解决。
——人心。
随着一阵咳嗽,桌椅上茶盏摇晃,是万毒门的掌门毒神撑着桌子站了起来。
他至今已活了快六百岁,寿元所剩无多,一副垂垂老弱的枯槁模样。
他对坐在上方主位的许知秋拱手:
“就凭您许门长一句话,整个天下都跟着动了起来,因为我们都信你。但老朽今日斗胆,却有一句话要当面问——”
许抬手示意他但说无妨。
毒神又咳了两声,掩去掌心的血迹。
“据您所说,神裔之强大,乃是处于绝对的优势地位。也就是说此战注定艰难无比,甚至倾尽人间之力也未必能挣得一线生机,是否?”
许知秋点头,
“我不想用善意的谎言来欺瞒你们,此战,确实是九死一生。”
“那也就是说,此战哪怕最后胜了也必是惨烈无比……”
看起来俨然风中残烛的毒神,每说一句话脸色都好像更惨白了一分。
他盯着许知秋,那双浑浊老眼中,却流露出一股悲戚和恳求。
接着道:
“若是上苍眷顾,我人间最后真的惨胜,但却使得吾等诸公、乃至亿万黎民把血流尽,那么这样的胜利,在你看来,可也是值得的么?”
“……”
许知秋蹙起眉头,这老毒神已是这般孱弱,却还是不肯把话一次说透么?
他看向毒神身后的几位万毒门人,又看向一旁鬼王宗的几位高层。
却见他们几乎各个都是面露沉重。
转念一想,他明白了。
正魔双方互相对立千年,双方都对彼此深怀着戒心。
而修真联盟明面上算是中立组织,实则内核就是正道一方。
而当今最最重要的三一门,也是正道玄门。
那么这样一来,在这场会盟中,
谁是棋子?谁是弃子?谁又是执棋之人?
他自己就像个定海神针戳在这儿,
可若不能保持绝对的公平立场,那么这些魔教中人又如何敢把命交给他安排?
“你的担忧无可厚非,既然如此,我有一言,可安诸位忧心。”
许知秋说罢,从座位上起身。
他一起身,在场众人齐刷刷全站了起来。
他径直走到殿外,外界吵嚷声本来鼎沸,可他一出来所有人便立时消停了。
许知秋站到会场正中,转身举目四扫,只见人头滚滚,气势如潮。
“今日,许某指天为证。”
他的声音并不如何激越,动作亦如平常。
然而声如滚滚雷音,使得在场数十万人都绝不可能漏听。
只见他右手所指之处,天空的云层在悄然无声间破开一个大洞。
然而,这一指不仅穿透了白云,甚至还洞穿了大气,露出了天外虚空。
从那洞中看去,早不见了蔚蓝天穹,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闪耀着璀璨星辉的宇宙星空。
此举在众人眼中,已不亚于神仙手段。
惊呼声乍起乍灭,所有人无不为之震惊。
一指捅破天。
竟不是一句夸张的形容!
后方,陆雪琪心中的惊喜实在难以言表。
一双清眸一动不动的落在他身上,注视着他那伟岸厚实的背影。
意识仿佛回到了当年,那个在大灵山上挡在她身前,独自面对山魈精怪的挺拔脊梁。
天空忽然暗沉了下来。
众人惊愕抬头,却见一杆玄黑大纛不知何时在天穹显化,那股无边厚重,竟遮盖了整片天空。
“神裔降临之日,吾当以一身玄功造化,奋死一搏。遂于此立誓,尔等听真——”
只见许知秋一手指天,一手指地,仿佛佛经之中释迦摩尼降生之时,那般无限疏狂的姿容。
————天上天下,唯我独尊。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只见许知秋对着那杆玄黑大纛,也对着人道大势立下誓言。
“吾立身所处,即为人世中央,吾身不灭,人道即存,人道若亡,吾身亦陨。光阴为刻,虚空为铭,若有心怀歹毒偏见,倾轧同袍之心,教我一身天人道果,崩解成灰,神魂亦堕入九幽,永世不得解脱!”
此言铮铮,响彻天地之间。
在场数十万修士,不约而同的陷入沉寂。
直至过了许久,不知是谁声音轻颤,低声吟唱:
“岂曰无衣~”(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