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天色尚未大亮，冬日的寒气凝结在窗玻璃上，形成一层薄薄的冰花。

楚元君起了个大早，特意为儿子和即将同去的焦家兄弟做了早饭——热腾腾的玉米面窝头，一碟咸菜，还有昨晚剩下的白菜炖粉条热了热，里面特意多放了几片腊肉。

“光明，把焦家兄弟也一起叫过来吃吧，吃饱了好有力气干活。”楚元君一边摆碗筷，一边说道。

阳光明点点头：“我去叫他们。”

他来到前院焦家，焦大和焦二也已经收拾停当。

兄弟二人换上了最体面的衣服——深蓝色的粗布棉袄，虽然洗得发白，但干净整洁。

“阳先生！”见到阳光明，兄弟二人立刻挺直腰板。

“走，先去我家吃早饭。”阳光明说道。

焦大连忙摆手：“不用不用，阳先生，我们在家吃过了.”

“走吧，我娘特意多做了。”阳光明不由分说，领着两人回到东跨院。

堂屋里，阳怀仁和阳汉章也已经起身。看到焦家兄弟，阳怀仁笑着招呼：“大焦、二焦来了，快坐。今天你们跟光明一起去新单位报到，是大事，得吃饱。”

焦大焦二有些拘谨地在桌边坐下，楚元君已经盛好了粥，将窝头和菜推到他们面前。

“多吃点，别客气。”楚元君温和地说道。

焦二看着碗里热腾腾的粥和桌上难得的荤菜，喉头滚动了一下，低声道：“谢谢婶子。”

阳汉章看着三个年轻人，捋着胡子道：“广播电台是正经地方，你们去了要好好干，听光明的话。如今时局乱，保卫工作责任重，万事要小心。”

“是，老爷子，我们一定好好干！”焦大郑重地说道。

一家人简单吃过早饭，阳光明看了看表，已经八点一刻。

“爹，娘，爷爷，我们该走了。”他站起身。

楚元君连忙从厨房拿出一个布包，里面装着三个杂面饼：“带着，万一中午忙，垫垫肚子。”

阳光明接过布包，点点头：“我们走了。”

阳怀仁送到月亮门口，看着三人的背影，眼中既有欣慰，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他知道，儿子肩上的担子不轻。

走出四合院，清晨的胡同冷冷清清，只有零星几个早起挑水的人匆匆走过。寒风刮在脸上，刺骨地疼。

“阳先生，咱们直接去电台吗？”焦大问，声音里带着一丝紧张和兴奋。

“嗯，和高台长约了九点。”阳光明步履沉稳，“到了那里，一切听安排。你们对外就说是我的发小，身手好，信得过。其他的，不要多问，也不要多说。”

“明白！”兄弟二人齐声应道。

三人沿着胡同往外走，穿过几条街，渐渐接近西长安街。越靠近主干道，街上的气氛越显紧张。偶尔有军车呼啸而过，卷起一阵尘土。行人个个行色匆匆，面色凝重。

北平广播电台那栋灰扑扑的三层建筑出现在视野中时，刚好八点五十分。

阳光明昨天已经来过一趟，今天算是熟门熟路，同门卫打了个招呼，就进了大楼。

楼内比外面暖和些，但光线依旧昏暗。走廊里很安静，几个穿着中山装或长衫的工作人员匆匆走过，看到三个生面孔，都投来好奇或审视的目光。

阳光明目不斜视，径直带着二人上了三楼。

来到最东侧那间“副台长办公室”门前，阳光明抬手，不轻不重地敲了三下。

“请进。”里面传来高天霖熟悉的声音。

阳光明推门而入。高天霖正坐在办公桌后看文件，听到动静抬起头，见到阳光明三人，脸上露出笑容：“来了，很准时。”

他站起身，绕过办公桌走过来，目光在焦大焦二身上打量了一番，眼中露出满意的神色：“这两位就是焦家兄弟吧？果然是一表人才。”

焦大连忙躬身：“高台长好！”

焦二也学着大哥的样子：“高台长好！”

“不必多礼。”高天霖摆摆手，对阳光明说道，“赵振武已经在警卫科等着了。我这就带你们过去，把工作交接一下。”

他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穿上，对三人说道：“走吧。”

四人一起走出办公室，沿着走廊向西侧走去。

电台的布局并不复杂，一楼主要是技术部门和播音室，二楼是行政办公区，三楼则是台领导办公室和档案室等。

警卫科在一楼靠近后门的位置，独占一个小套间，外间是值班室，里间是科长办公室。

高天霖领着三人来到警卫科时，值班室里有四个人正在低声说着什么。见到高天霖进来，四人立刻站起身：“高台长！”

“赵科长呢？”高天霖问。

“在里面。”一个三十出头的精壮汉子指了指里间。

话音刚落，里间的门开了，一个同样三十多岁、身材中等但看起来很结实的男人走了出来。

他穿着一身深蓝色的制服，虽然洗得有些发白，但干净整齐。脸上带着笑容，眼神很锐利。

“高台长！”男人迎上来，随即目光落在阳光明身上。

高天霖点点头，介绍道：“振武，这就是阳光明同志，以后警卫科的工作由他负责。光明，这位是赵振武同志，原来的警卫科长，现在是你的副手。”

阳光明上前一步，伸出手：“赵科长，以后请多指教。”

赵振武连忙握住他的手，用力摇了摇：“不敢当，不敢当。阳科长年轻有为，高台长已经跟我介绍过了。以后警卫科的工作，我一定全力配合！”

他的态度很诚恳，没有半点勉强或不情愿。阳光明能感觉到，这位赵振武是真心接受组织安排，愿意配合工作的。

高天霖又介绍了焦大焦二：“这两位是焦大、焦二，是光明介绍来的帮手，身手不错，人也可靠。从今天起，他们也是警卫科的一员了。”

赵振武看向焦家兄弟，笑着点点头：“欢迎欢迎！咱们科正缺人手呢，你们来了正好。”

“赵科长好！”焦大焦二连忙行礼。

高天霖看了看表，对赵振武说：“振武，你把科里的人都召集一下，跟大家介绍一下阳科长，把工作交接清楚。我还有事，就不多待了。”

他又转向阳光明，压低声音：“光明，警卫科就交给你了。有什么情况，随时向我汇报。”

“是，高台长放心。”阳光明郑重地说道。

高天霖拍拍他的肩膀，转身离开了警卫科。

目送高台长离开，赵振武对值班室的四个人说道：“去把大家都叫来，咱们开个小会。”

四个人应声而去。赵振武将阳光明三人让进里间的科长办公室。

办公室不大，陈设简单。一张旧办公桌，两把椅子，一个文件柜，墙上挂着一张电台平面图。窗户对着后院，能看到围墙和外面的街道。

“阳科长，以后这就是你的办公室了，有什么需要我协助的地方，尽管吩咐。”赵振武说道。

阳光明拉过一把椅子在桌旁坐下：“赵科长，你也坐，咱们随便聊聊。”

赵振武在另一把椅子上坐下。焦大焦二则站在阳光明旁边，腰板挺得笔直。

“赵科长，高台长应该跟你介绍过我的情况。”阳光明开门见山，“我初来乍到，对电台和警卫科的工作还不熟悉，以后还要多仰仗你的经验和帮助。”

赵振武摆摆手：“阳科长客气了。高台长跟我详细谈过，我知道你是组织上派来加强保卫工作的骨干。说实话，这段时间我压力很大，整天提心吊胆的。你来了，我肩上的担子能轻一半。”

他叹了口气，脸上露出忧虑：“不瞒你说，现在的局势.真的很紧张。”

阳光明点点头：“我听高台长说了些。赵科长，你能不能具体介绍一下警卫科的情况，还有目前面临的主要问题？”

赵振武正要开口，外面传来脚步声和说话声。他站起身：“大家都到了，咱们先开个会，把人认识一下，然后我再详细跟你汇报。”

两人走出办公室，外间的值班室已经站满了人，加上赵振武和焦家兄弟，警卫科目前一共十五人。

其余十一个人的年龄，从二十出头到三十多岁不等，穿着各式各样的衣服，有穿制服的，有穿便装的。个个面黄肌瘦，但眼神还算精神。

他们看到赵振武和阳光明出来，大家都安静下来，目光齐刷刷地投过来。

赵振武清了清嗓子，朗声说道：“大家都到齐了，我介绍一下。这位是阳光明阳科长，从今天起，担任咱们警卫科的科长。我是副科长，协助阳科长工作。”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高台长对咱们科的工作很重视，特意请阳科长来加强领导。阳科长虽然年轻，但能力很强，以后大家要服从命令，积极配合。”

他又指向焦大焦二：“这两位是焦大、焦二，是阳科长介绍来的新同事，以后就是咱们警卫科的人了。大家欢迎！”

稀稀拉拉的掌声响起，众人的表情各异。有好奇，有审视，也有不以为然。毕竟阳光明看起来太年轻了，而焦家兄弟虽然壮实，但也是生面孔。

阳光明向前一步，目光平静地扫过每一个人，缓缓开口：“各位兄弟，我叫阳光明。能和大家一起工作，是我的荣幸。”

他的声音不高，但很清晰，带着一种沉稳的力量：“如今时局动荡，电台是重要的舆论阵地，保卫电台安全，是我们警卫科义不容辞的责任。

我知道，这段时间大家都很辛苦，压力也很大。我来了，不是来享福的，是来和大家一起扛起这份责任的。”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我初来乍到，对电台的情况还不熟悉，对各位兄弟也不了解。但我相信，只要我们团结一心，各尽其责，就一定能把保卫工作做好。”

他的目光在每个人脸上停留片刻：“从今天起，咱们就是并肩作战的战友了。我希望大家能够互相信任，互相支持。工作中有什么困难，可以直接跟我说。对工作有什么建议，也欢迎提出来。”

这番话不卑不亢，既表明了态度，又给了大家尊重。原本有些漫不经心的人，也稍稍坐直了身体。

赵振武适时开口：“下面，我给阳科长介绍一下科里的各位兄弟。”

他依次介绍了在场的十一个人。

七个是电台原有的正式警卫：王铁柱、李石头、张建军、周国强、刘大力、陈小虎、孙有福、钱广进。

其中王铁柱和李石头练过几年功夫，身手不错；张建军在军队待过，懂一点军事常识；其他人都是普通青壮。

另外四人是临时编外人员，都是电台职工的家属：赵师傅的儿子赵小山，技术科老吴的侄子吴明，播音室小张的弟弟张勇，还有后勤老刘的外甥刘志强。

这四人年纪都比较轻，最大的赵小山也不过二十三岁。

介绍完，赵振武对阳光明说道：“阳科长，科里的情况大致就是这样。此前算上我，正式编制八人，临时人员四人，加上你，还有焦家兄弟，一共十五人。

此前排班是两班倒，白天巡逻四次，晚上三次。”

阳光明点点头，对众人说：“今天的工作安排暂时不变，大家各司其职。赵科长，焦大焦二，咱们到办公室详谈。”

三人回到里间办公室，赵振武关上门，脸上的笑容收敛，换上了凝重之色。

阳光明在办公桌后坐下，赵振武拉过椅子坐在对面。焦大焦二主动站在门口放哨，像两尊门神。

“阳科长，现在没有外人，我把真实情况跟你详细汇报一下。”赵振武压低声音，眉头紧锁，“现在咱们面临的问题，主要有两个。”

阳光明专注地听着：“你说。”

“第一，特务的威胁。”赵振武的声音更低了，“最近一个月，电台周围可疑人员明显增多。有时候是装做卖烟的小贩，有时候是路过的行人，但总是在附近转悠，盯着电台观察。我们派人跟过两次，但对方很警惕，很快就甩掉了。”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更重要的是，我怀疑电台内部也有他们的人，或者至少有线人。上个月，我们刚调整了巡逻路线，第二天就发现有人在暗中观察我们的新路线。这不是巧合。”

阳光明的神色严肃起来：“有怀疑对象吗？”

赵振武摇摇头：“没有确凿证据。电台里几十号人，谁都有可能。技术科、播音室、行政科、后勤.都有可能被渗透。甚至我们警卫科内部”

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甚至警卫科内部，也不能完全排除嫌疑。

阳光明沉吟片刻：“这件事我知道了。赵科长，你继续留意，有什么发现及时告诉我。对内，我们也要加强审查和观察，但只是私下里进行，免得相互怀疑，影响战斗力。”

“我明白。”赵振武点点头，脸上忧虑更重，“第二件事，更棘手——我们严重缺乏武器。”

他苦笑道：“不瞒你说，整个警卫科，只有我手里有一把枪，还是老旧的驳壳枪，子弹只有二十发。

其他同志，连根像样的棍子都没有。王铁柱和李石头自己带了匕首，但那玩意，对付赤手空拳的还行，真要遇到持枪的歹徒或者特务，根本不管用。”

他站起身，从腰间解下一个布包，打开，里面是一把保养得不错的驳壳枪，还有两个弹夹。

“阳光明同志，这把枪交给你保管。”赵振武将枪推到阳光明面前，“你是科长，理应配枪。”

阳光明看着那把枪，没有接，反而问道：“赵科长，如果现在有敌人来破坏电台，凭咱们这些人，这把枪，能守住吗？”

赵振武沉默了一会儿，艰难地摇了摇头：“守不住。真要是来十几个持枪的，咱们根本挡不住。

只能拖延时间，等警察或者驻军来支援。但现在这个局势，警察和驻军自顾不暇，等他们来，黄花菜都凉了。”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力感：“高台长一直很担心，多次向上级反映，但武器管制太严，一直批不下来。现在市面上黑市的枪倒是能买到，但价格高得吓人，咱们也买不起。”

阳光明点点头，脸上却露出了笑容：“武器的问题，我来解决。”

赵振武愣住了：“你你有办法？”

“有办法。”阳光明肯定地说，“给我两天时间，我保证给科里每位同志配一把手枪，子弹管够。”

赵振武瞪大眼睛，难以置信：“每人一把？手枪？阳科长，这可不是开玩笑”

“不是开玩笑。”阳光明的语气很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赵科长，你相信我。武器的问题，交给我。”

他看着赵振武震惊的表情，补充道：“不过这件事，要绝对保密。武器来源，不能对任何人透露，包括科里的兄弟们。你知我知，还有焦大焦二知道就行。”

赵振武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情。他看着阳光明年轻但沉稳的脸，忽然想起高台长对他说过的话——“阳光明同志是组织上派来的军事人才，能力很强，你要全力配合”。

也许，这个年轻人真的有什么特殊的门路。

“好！”赵振武重重点头，“我相信你。武器的事，我听你安排。”

阳光明接过那把驳壳枪，掂量了一下，又推回给赵振武：“赵振武同志，这把枪你还是自己留着。你是老同志，经验丰富，有枪在身，我心里也踏实。等新的武器到了，你再换。”

赵振武看着阳光明真诚的眼神，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不再推辞，将枪收好：“谢谢阳光明同志信任。”

阳光明站起身，走到墙边那张电台平面图前，仔细看了起来。

电台占地不大，但功能分区明确。主楼三层，一楼有门厅、值班室、警卫科、技术维修室、配电室、两个备用播音室；二楼是行政办公区、档案室、会议室；三楼是台领导办公室、总播音室、录音室、资料库。

后院还有一排平房，是仓库和职工宿舍。围墙不算高，但上面有铁丝网。前后门各一个，都有警卫岗亭。

“赵科长，咱们现在的防御部署是怎样的？”阳光明问。

赵振武走到图前，指着几个点：“前门和后门各有一个固定岗，每岗一人，四小时一换。楼内有一个流动哨，两小时巡逻一次。后院仓库有一个固定岗。晚上增加两个流动哨，重点巡查围墙和关键岗位。”

他顿了顿，苦笑道：“听起来人不少，但实际上人手很紧张。除去两个固定岗，一个仓库岗，每班只剩两三个人负责巡逻和机动。遇到突发情况，根本调配不过来。”

阳光明点点头，沉思片刻，问道：“电台里最重要的部位是哪些？”

“最重要的是总播音室、录音室、发射机房、配电室，还有档案室和资料库。”赵振武指着图上相应位置，“播音室和录音室在三楼，发射机房在一楼最里面，配电室在一楼西侧。这些都是要害部位，一旦被破坏，电台就瘫痪了。”

阳光明的手指在图上划过，脑海中快速分析。片刻后，他有了主意。

“赵科长，我想调整一下部署。”他转向赵振武，“首先，我们要明确重点。从明天起，保卫工作的核心就是保护这些要害部位。其他区域可以适当减少巡逻频次。”

赵振武认真听着。

“其次，我们要组织专门的武装巡逻队。”阳光明继续说，“以‘防止散兵游勇抢劫’为名，成立一个六人小队，日夜轮班，专门负责要害部位的巡逻和守卫。这个小队要配备最好的武器，进行专门训练。”

“六人小队？”赵振武想了想，“那其他岗位的人手就更紧了。”

阳光明说道：“所以还有第三点，我们要尽快和附近其他工厂、单位的护厂队取得联系，组建联防机制。

一旦有事，可以互相支援。现在北平城里，像我们这样的护厂护校组织不少，大家目标一致，应该联合起来。”

赵振武眼睛一亮：“这个主意好！我知道附近面粉厂、印刷厂、中学都有护厂队。以前各管各的，确实力量分散。如果能联合起来，力量就大得多。”

阳光明点点头：“这件事要抓紧办。赵科长，你人面熟，由你牵头，尽快和这些单位联系上，约定联络方式和支援方案。”

“没问题，交给我！”赵振武干劲十足。

“第四。”阳光明继续说道，“我们要在科里组织学习班，统一思想，鼓舞士气。要让大家明白，我们保护的不是某个人的财产，是人民的财产，是未来的希望。要宣传‘保护公共财产有功，破坏必将严惩’的政策。”

“第五。”阳光明压低声音，“我们要秘密监察电台内部可疑人员的动向。这件事要极其谨慎，由我亲自负责。赵科长，你把你怀疑的对象和观察到的情况，私下告诉我。我们不动声色，密切监视，及时预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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