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著眼前这条，正在不断延伸的、通往未知远方的黑色大道。他忽然產生了一个，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或许有一天，这样的大路，也能修到他的家门口。

到了中午时分，工程没有丝毫停歇的跡象。

后勤补给车，直接开到了工地上。

工人们分批次，在路边，领取他们的午餐—一两个黑麵包，和一大块用沼泽鱷的肉熏制而成的、咸得发苦的肉乾。

没有人抱怨伙食的单调。他们只是狼吞虎咽地吃完，然后，立刻回到自己的岗位上。

因为，在不远处的“kpi记录点”，迪菲亚的会计，正在用一种全新的、由侏儒发明的“可携式打卡机”，记录著每一个小组的工作进度。

进度最快的小组，今晚的晚餐，可以额外增加一个“午餐肉罐头”。

这个消息，像一针兴奋剂，让所有人都进发出了十二分的热情。

当太阳越过天空的最高点，开始缓缓西沉时，“开拓者大道”已经向北延伸了超过十公里。

这是一条笔直的、漆黑的、完美的伤疤。它烙印在悲伤沼泽这片古老而腐朽的肌肤上，带著一种不容置疑的、工业文明的蛮横。

罗坎將最后一铲滚烫的沥青混凝土，铺在道路的边缘，然后用特製的铁夯，將其仔细地夯实。他的动作，在重复了数千次后，已经变得如同本能般精准。

他直起腰，捶了捶有些酸痛的后背，用掛在脖子上的、已经有些发黑的毛巾，擦了擦额头的汗水。他的目光，顺著这条黑色的、还在散发著余温的大道，望向远方。

十公里。

在今天之前，这段距离，对於他的部落来说，意味著至少三天的艰难跋涉，和隨时可能遭遇的死亡。而现在，它就在脚下，平坦，坚实，可以让他奔跑。

他看著那些在路边休息的、来自不同氏族的兽人，和那些曾经被他们视为仇敌的人类。此刻，他们都一样，穿著灰色的工装，脸上带著疲惫，但眼神里，却有一种过去从未有过的、名为“踏实”的东西。

斯通纳德的联合科学实验室里，气氛凝重得像是凝固的沥青。

布罗克·钢砧，吉克·火，马里奥·普拉格，这三位在各自领域都堪称顶尖的天才，正围著一张巨大的设计图纸，进行著一场，已经持续了整整三个小时的、堪称“战爭”的辩论。

“我最后说一遍！吉克！”布罗克·钢砧那蒲扇般的大手，重重地拍在图纸上，震得桌上的零件叮噹作响，“力量核心”，最关键的是什么？是稳定！是持续不断的、强大的力量输出！我们应该用最厚重的瑟银合金，来铸造一个足够大的、可以承受高强度爆炸的气缸！然后，把马里奥的地精之火”，一口气全灌进去！轰他个天翻地覆！”

“你那不叫力量核心”！那叫自杀式炸弹”！”吉克·火跳到椅子上，才能勉强和矮人平视，他挥舞著手里的游標卡尺，唾沫横飞，“能量的利用，在於精准！在於效率！我们应该设计一个，由十六个小型气缸组成的阵列式引擎”！通过精密的、由魔能水晶驱动的时序控制器”，让每一次爆炸，都发生在最精准的、千分之一秒的瞬间！我们要的是，像精灵舞者一样优雅的动力，而不是你这种，像喝醉了的食人魔一样，只会用蛮力的破坏！”

“狗屁的精灵舞者！你那套精贵得像公主睡床的玩意儿，只要有一根线路烧了，就得全趴窝！”布罗克咆哮道，“我的设计，就算被多头蛇踩上一脚，用锤子砸几下，还能继续转！”

“我的设计，能將地精之火”的能量利用率，提升到百分之三十！而你的，连百分之三都不到！你这是在浪费！是在犯罪！”

“够了！你们两个！”马里奥·普拉格那苍白的脸上，写满了痛苦，“你们能不能，先別吵了？我的地精之火”，每一滴，都比黄金还珍贵！你们却想著用它来炸著玩？你们有没有考虑过，燃料的雾化效果？有没有考虑过，燃烧后的化学残留物，对气缸的腐蚀性？”

萨尔和布莱恩·铜须，坐在一旁，听得一个头两个大。

他们能听懂每一个词，但当这些词组合在一起时，就变成了他们无法理解的天书。

他们知道，这个名为“內燃机”的东西，將会是改变世界的钥匙。

但现在，这把钥匙，卡住了。

卡在了三个天才那，同样固执的、谁也说服不了谁的脑袋里。

就在这时，实验室的门被推开。

范德走了进来。他刚刚处理完多头蛇袭击的后续事宜。

他看著那三个吵得面红耳赤的“顶尖人才”，又看了看那张被画得乱七八糟的设计图，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先生们，”他开口了，声音不大，却瞬间压过了所有的爭吵，“看来，我们的项目，遇到了一点小麻烦。”

“何止是麻烦！会长！”吉克第一个告状，“这个顽固的矮子，他想造一个火山出来！”

“是他！他想造一个比地精闹钟还复杂的玩具！”布罗克不甘示弱。

范德没有理会他们的爭吵。

他只是走到图纸前，拿起一支碳素笔。

“或许，你们都对。”他缓缓说道。

然后，他在图纸的空白处，画下了四个，简单，却又仿佛蕴含著某种世界真理的方块字。

“吸。”

“压。”

“爆。”

“排。”

“吸、压、爆、排？”

布罗克·钢砧那浓密的眉毛拧成了一个疙瘩，他咀嚼著这四个陌生的、发音古怪的词汇，浑浊的眼睛里写满了困惑。

吉克·火扶了扶鼻樑上的护目镜，镜片后的双眼，闪烁著探究的光芒。他敏锐地感觉到，这四个简单的字，似乎构成了一个完整的、他从未接触过的逻辑闭环。

“会长，这是————某种古代符文吗？”马里奥·普拉格小心翼翼地问道，作为一名链金大师，他对任何蕴含著神秘力量的符號，都抱有天生的敬畏。

“不，这不是符文。”范德摇了摇头，他拿起那支碳素笔，开始在那张巨大的图纸上，重新勾勒，“这是一种————流程。一个，让火焰，为我们工作的標准流程。”

他的笔尖，在图纸上快速移动。

一个简化的、由气缸、活塞、连杆和曲轴构成的剖面图，很快就出现在了眾人面前。

“看这里。”范德的笔尖，点在了气缸的顶部，那里有一个小小的阀门，“第一步，吸”。当活塞向下运动时，这个阀门打开，將马里奥大师的地精之火”，与空气，以最精准的比例混合后，吸入气缸。”

他一边说，一边画著气流的箭头。

布罗克和吉克的呼吸，在这一刻，不约而同地变得有些急促。

“第二步，压”。”范德的笔尖，隨著活塞的轨跡，向上移动，“进气阀门关闭，活塞向上运动，將这些混合了燃料的空气，压缩到极致。想像一下，就像我们把一头暴怒的科多兽，硬生生塞进一个铁罐子里。它的愤怒，它的力量，都会被压缩到一个临界点。”

布莱恩·铜须的眼睛猛地亮了，他一拍大腿：“我懂了！就像矮人火枪里的黑火药！压得越实，炸得越响！”

“没错，但我们追求的，不是响。”范德的笔尖，来到了活塞运动的最高点，“第三步，爆”。”

他在气缸的顶部，画下了一个小小的、可以进发火的装置。

“在压缩达到极致的那一瞬间，我们点燃它。”

“轰！”

范德的声音不大，却仿佛有一声惊雷，在三位工程师的脑海中炸响。

“这股可控的、强大的爆炸力，会推动活塞，以雷霆万钧之势，向下运动！

这，就是我们所需要的功”！是我们所需要的，驱动世界的力量！”

吉克·火的双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窥见了神之领域的、极致的兴奋！

优雅！这太优雅了！

將狂暴的能量，约束在一个小小的气缸之內，通过精准的、程序化的步骤，將其转化为纯粹的、可利用的机械功！这简直就是工程学的圣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