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0章 我的女儿就交给你了(9.4k) 仙子別怕,我是瞎子
“娘————我————”她想解释,想说她真的不喜欢那些书,想说她握著剑时心里的欢喜和踏实。
“闭嘴!”何夫人厉声打断,她此刻只觉得女儿所有的辩解都是狡辩,“从今日起,你哪里也不准去!给我老老实实待在房里反省!这些粗鄙东西——
—”
她目光扫过那些剑谱、图纸,“统统给我清理掉!一本、一张都不许留!”
“来人!”她沉声唤来心腹家僕,“將小姐书房里所有与剑相关之物,书籍、图纸、杂物————全部收走!一件不留!从今日起,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给小姐提供与此相关之物!”
僕役们战战兢兢地涌入书房,开始粗暴地收拾那些被视作“禁忌”的物品。
那些记载著剑理心得的纸笺被揉成一团,精心临摹的剑招图被撕碎,甚至连她藏在枕下、视若珍宝的几页游苏默写的剑诀心得,也被翻找出来,无情地丟进了收走的箱子里。
小何疏桐眼睁睁看著自己小心翼翼构筑起来的小小世界,被母亲以最粗暴的方式摧毁。
“不————不要————”她终於哭喊出声,声音嘶哑破碎,“娘,求求你!
我————我真的————”
回应她的,只有母亲似有不忍的眉眼:“好好修文,別让娘亲失望,也別让何家列祖列宗失望。好么,疏桐?”
书房的门在她面前被重重关上,昏暗的书房里,只剩下小何疏桐一个人。她瘫坐在地上,蜷缩成一团,小小的身体因巨大的悲慟而剧烈颤抖。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浸湿了华丽的裙摆。
世界一片冰冷死寂。方才宴席上的难堪,宾客们失望的眼神,大伯何弘图那意味深长的嘆息,母亲尖锐的斥责————所有声音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將她紧紧缠绕,勒得她几乎窒息。
她望向空荡荡的密室,悲苦在此刻达到了顶峰。
“老师————老师你去哪里了啊————”
何府华灯初上,却再没有一丝暖意能透进这间被锁住的书房,照进女孩彻底灰暗冰冷的心底。
此时此刻,桐音阁空荡荡的门外终於来了一个人。但他不是游苏,也不是何鸣佩,而是何弘图。
他將被列为宗门禁术的《冰心功》放在女孩的书房外,便满意地离开了。
而在何府的另一头,藏书阁內,两个男人正剑拔弩张地对峙著。
游苏的剑架在何鸣佩的脖子上,另一只手掐著墨湖玉。
何鸣佩则目若喷火地瞪著这个从未见过的陌生面孔,仿佛要吃了眼前的男人:“你不属於这里!”
“你也是。”游苏冷静地回答著。
他自知今晚就是將这位不属於这里的何鸣佩赶走的最佳时机,却没曾想本该烂醉的何鸣佩竟悄悄独自潜去了藏书阁。於是他只得潜伏在其身后伺机而动,此时,便是完成任务之时。
“你是他派来的!”何鸣佩反应极快。
游苏没有否认,剑锋向前逼近了一寸。有这块墨湖玉的压制,这位本该不属於这里的何鸣佩发挥不出任何的力量,在游苏剑下就是待宰的羔羊。
何鸣佩长吸一口气,郑重道,“你可以杀了我,但不是现在!我方才已经確认过!我大哥拿了乃是禁术的《冰心功》去给我的女儿!他要毁了她!”
游苏下意识紧了紧握剑的手,他当然也知道这一点。
“我女儿她现在很痛苦!她需要我!如果此时让她接触到了《冰心功》,她將来会更痛苦!你忍心看她这么痛苦吗?!”
“你相信我!我也不属於这里!在我的世界里,就是我拿回了这本《冰心功》!我很確信,她不能碰那本功法!让我去拿回来!我一定会让你杀了我!”
游苏仍是不断地捏合著剑柄,仿佛在寻找最合適的握姿好一剑毙命。可他始终没有砍下,也没有撤开。
因为他也在纠结,他远远看见了何夫人怒气冲冲將那些与剑相关的物事付之一炬,他几乎能想像到师娘此时此刻会有多么痛苦。
一个已经心如死灰的女孩,又怎么可能拒绝一本正合她心境的《冰心功》。
可他不能改变,不能介入,反而还要来阻止试图让女儿不要坠入冰心的“父亲”。
因为这是既定的歷史进程,他的任务就是维护这条时间线的大方向不会更改。
“你怎么这么残忍————难道你不是为她而来的吗?她已经很可怜了啊————为什么,为什么还要让她走向一个註定不幸的未来?!我看见了,我都看见了!是你!是你害了她啊!如果不是你偷偷让她认识到剑道,她哪怕一直修文,也不会有这般痛苦!”
何鸣佩的表情露出令人难以想像的悲苦,整张儒雅的脸皱在一起,看著面前这位俊朗的男子,好似在看一个恶魔。
游苏的心中又如何不是无比的煎熬?再不会有比此时更令人心绞的时刻。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他不能在她身边。他甚至无数次想,又何必去管那破时间的发展,此时此刻,他只想要小师娘开心快乐也不行吗?
但这样的快乐,真的能一直延续在她的一生之中吗?
“我求你,我求你————我不想害她!我只想救她!我知道,他肯定让你来清除掉我们————因为他已经清除了很多人!我是最后一个————也是藏得最好的一个!”
“可他错了,他偏执的以为只有他才是疏桐的父亲,但疏桐何尝不是我们的女儿?我承认————我的確是因为他毁了我的世界才生出了报復的念头————但试问又有哪个父亲真的会希望自己的女儿不好?哪怕————哪怕她是另一个世界的她?”
“所以让我去吧————你对她那么好,不也是希望她开心快乐吗?夫人她只是太偏激了————我会跟她说清楚,我会让疏桐选她自己想选的道路————我看见了她跟你在一起时的快乐,我从未见过她笑得那么开心————我的那点恨意也早就烟消云散了。就算你不信我,那算我求你,你去吧、你去救她吧!”
“你知道吗?在所有的时间线里————这是我们最后一个可能走向幸福的女儿了!而你就是她的幸福啊!你可以现在就回去救她,她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你这个老师的陪伴!帮帮她————帮帮她!她会一直跟著你学剑,將来你们还可以成婚!
你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她会有无比幸福的一生,这都是因为你此刻做的决定啊!”
“我求你了!!!”
何鸣佩发出了身为一位父亲的哀求。
游苏的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捏著墨湖玉的手心一片黏腻的冷汗。
何鸣佩描绘的图景太有诱惑力一—冲回那间被绝望笼罩的书房,踹开那扇紧闭的门,將蜷缩在冰冷地板上哭泣的小小身影紧紧抱在怀里。
告诉她不必再忍受那些沉重的期望,告诉她剑道並非歧途,他可以成为真正她的光,她真正的救赎!
这个念头像野火燎原,瞬间点燃了他全部的情感。
眼前却猛地浮现出另一幅画面一莲峰顶,冷月孤悬。那个清绝孤高的身影,那是未来的师娘,歷经百年冰心磨礪的莲剑尊者。
两个身影在意识深处激烈地碰撞、撕扯。一个稚嫩脆弱,亟待拯救;一个强大孤高,却背负著无法言说的沉重过往。
若他此刻选择了拯救童年的她,那未来的她一—那个在冰封中铸就剑骨、在孤绝里淬链道心的莲剑尊者,是否还会存在?他此刻伸出的援手,是否恰恰会成为抹杀“她”的利刃?
时间是一条首尾相连的衔尾之蛇。他强行介入,斩断痛苦,或许能换来一个看似幸福的“何疏桐”,可那还是他甘冒奇险也要回去拥抱的“师娘”吗?
“我————不能。”
他艰难地闭上眼,仿佛要將那蚀骨的心痛和诱惑强行压回深渊。
再睁开时,眼底翻涌的痛苦被一种近乎残酷的决绝所取代。手腕一沉,冰冷的剑锋离开了何鸣佩的脖颈。
他决绝地转过身,不再看身后那张交织著震惊、狂怒与深深绝望的脸。他的目光投向窗外浓得化不开的夜色,投向桐音阁的方向,声音低沉,像是在说服对方,更像是在拷问自己的灵魂:“真正的守护,不在於篡改过去,粉饰太平。她所经歷的一切,无论甘苦,都是铸就她”的基石。若我此刻因一时不忍,强行抹去这基石,那么未来的她”,还是她吗?”
身后的何鸣佩方才那股狂热的祈求瞬间熄灭,只余下一片死寂的灰烬。
“好————好一个篡改过去,粉饰太平”。那我问你!在你来的未来,又是何等光景?!”
游苏缄默良久,才將恆高城何府那场惊变惨剧以最简洁、最残酷的语句,一一剖开在何鸣佩面前。
字字如刀,割开的是血淋淋的现实。
何鸣佩静静地听著,脸上无喜无悲,只有那双深邃的眼眸,映著窗外沉沉的黑暗。
“家破人亡,骨肉相残,强敌环伺,危如累卵————难道这样的未来,难道就是你无论如何也要奔赴的结局?值得吗?你疯了吗!”
游苏霍然转身,目光如电,直刺何鸣佩,对方改变过去的执念也激起了他被压抑的怒意:“故事尚未终局,如何能断言结局註定绝望?何家主,你困守於时间囚笼回溯千次万次,每一次都沉溺於对过去的懊悔与对所谓幸福”幻影的追逐,可为什么你不是想著在困局到来之时努力將她们从困境救出,而是总想著更改过去,来让困局永远不会出现?”
他向前一步,无形的剑意仿佛隨著他的话语升腾:“很抱歉,何家主,我游苏与你不是一类人!我不是活在过去的胆小鬼,哪怕未来千难万难,我也会拼尽全力去搏一个美好的未来!”
“倘若没有这样的觉悟,即使留在这里救下她,在未来也一样会有別的困局出现,而绝不会是你说的那个唯一幸福的结局!到那时,难道我要再次回溯,重蹈你的覆辙吗!”
“对我游苏而言,想要改变未来,不是通过改变过去!而是一改变当下!
”
这番话如同惊雷,狼狠劈在何鸣佩心头。他那张原本极力维持平静的脸庞骤然扭曲!
青年儒雅、中年沉稳、老年沧桑的幻影如同破碎的琉璃面具,在他脸上疯狂地交替闪烁、碰撞、撕裂!
就在那扭曲变幻的面容即將彻底崩溃的剎那,一股难以言喻的沧桑气息骤然从他身上瀰漫开来,瞬间抚平了所有的激盪。
“那么,游苏,”何鸣佩淡淡开口,却直击游苏心中最深的隱痛,“你告诉我,此刻站在这里,眼睁睁看著疏桐即將坠入那百年冰心的深渊,看著她稚嫩的心承受这份足以扭曲一生的剧痛————你的心,就没有一丝一毫的痛楚和————自责吗?”
“痛!”游苏的回答斩钉截铁,没有半分犹豫,“痛彻心扉!痛如刀绞!看著她痛苦,我却不能阻止,如何能够不痛?!”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眼中血丝瀰漫,那份刻骨铭心的痛楚与自责毫无掩饰地倾泻而出。然而,在这场关於时间与抉择的炼狱中,他的脊背却挺得笔直,如同永不弯曲的剑脊。
“但这痛,这自责,只会让我更加坚定!它们不会让我沉溺於对过去的妄想,不会让我懦弱地逃回时光的夹缝!它们只会鞭策我,在回到属於我的当下”时,去守护!去选择那个过程有些不幸但一定美好的结局,而不是这个过程美好却註定不幸的结局!”
掷地有声的誓言在寂静的藏书阁中迴荡,带著一种撼动时空的磅礴力量。
何鸣佩静静地听著。他脸上那变幻的光影彻底归於一种奇异的澄澈。
那复杂的、糅合了毕生悲欢的面容上,缓缓地、缓缓地绽开了一个笑容。
那笑容如此沧桑,仿佛承载了万古的嘆息;却又如此通透,如同涤尽尘埃的明镜。眼底深处最后一丝疑虑和挣扎的阴霾彻底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尘埃落定的释然。
“游苏,你很好————不愧是能做我女儿老师的人啊————如果我早能有你这样的觉悟的话————呵呵,可惜没有如果啊!拥有时间的人是最不能说如果啊!”
游苏望著掌中那骤然璀璨的墨湖玉,心中大感骇然,他愕然望向何鸣佩:“你一直是你?!”
“我当然是我,他们每一个都是我。”
游苏愣住了,方才才做出无比艰难抉择的他此时尚没能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与此同时,何鸣佩的身体也开始变得虚幻、透明。他那糅合了所有时间特质的身影,如同投入水中的墨跡,在墨湖玉那无边无际的柔光中迅速晕染、分解。
那正在光化消散的身影,脸上定格著那个沧桑而通透的笑容,衝著他的女婿笑:“痴儿————时间权柄,岂能託付给我这样沉溺於如果当初”的懦夫?唯有不悔光阴,直面因果,於当下挥剑,向未来討一个值得”的人————方有资格执掌这时序之力!”
游苏明白了,这是一场考验!这是一个老丈人对女婿最终极的考验!
何鸣佩骗了他!他在经歷了千万次的时间回溯后就认识到了这个道理——通过改变过去並不能改变未来,而只会將时间线搅得一团糟!
但认识到这点的他已经无法逃脱这座时间的牢笼,所以他献祭了自己重新凝练出更深刻的时间权柄,要把它交给一个永远活在当下而不会沉溺於过去的人手里!
只有这样的人才能不会滥用时间权柄,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在无论发生什么的情况下一直保护好他的女儿!
而这个人,就是他已经认可的女婿一—游苏!
“我的女儿,就交给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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