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听着帷幕里的皇太后问道:“六哥……六哥,怎么了?”
“六哥别哭,六哥不哭……母后绝不会让人把大行皇帝留给我儿的产业,随随便便夺走!”向太后立刻安慰起来。
他嘴角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笑容。
他也只听着那个小官家,哭哭啼啼的站起身来。
无论是旧党大臣,还是新党执政,都说他李定是当代能吏。
帷幕后的两宫,对视了一眼,然后太皇太后就道:“竟有此事?”
外廷大臣别说过问了,甚至都不知道这两个机构的内部事务。
“臣愚钝,安知大行皇帝竟有此安排?”
这一刻他想起了当年的乌台诗案。
“他们这是看儿和母后,孤儿寡母好欺负吗?”
“呜呜呜……”
赵煦看着已经瘫坐在地上的李定。
“这是汉文帝之所以将周亚夫留给汉景帝的原因……”
赵煦的回答一出,满殿上下的所有人都再无疑问。
李定吓得立刻弯腰,深深的将脑袋低下头:“死罪!死罪!”
“臣礼部尚书忠彦,率礼部上下,恭祝太皇太后、皇太后、皇帝陛下圣躬万福!”
此时,太阳已经完全升起。
此刻,赵煦有种冲动。
可李定不会知道。
他摘下自己的幞头,微微颤颤的跪下去。
“责授沈括,乃是欲要磨砺其锋芒,将其棱角磨掉……然后再由儿起复,充任专一制造军器局……”
哇!
他抬起头,看到了御座上的少主,不知道怎么的,就哭了起来。
若是两宫听政已久,大概不会将这点事情看的有多重。
李定大受鼓舞。
这不是欺负孤儿寡母是什么?
这不是要吃绝户是什么?
看吧!
若是无事,领班大臣,再拜之后,就会率先退殿,然后本班大臣,以次迤逦退殿,这就是宋史上常常能看到的‘卷班’。
可你明摆着去搞别人父子的产业了。
“母后……母后……”
等韩忠彦坐下来,其他大臣才依着官位,次第坐下。
殿中殿外,侍卫的御龙直门,一个个都瞪大了眼睛,怒目而视着殿中的群臣。
现在捅马蜂窝了吧!
作为乌台诗案的主审官员之一,李定很清楚只要涉及到皇权安稳和皇家自己的颜面。
他持芴拜道:“臣当万死,以报太皇太后、皇太后之恩!”
“呜呜呜……”
李定说着就忍不住舔了舔嘴唇。
他甚至惹得天子当殿向两宫哭诉!
“您给孙儿评评理……”
若他入主御史台,那么三省两府还远吗?
于是,他再接再厉,持着持芴继续说道:“此外,臣还有一事,伏乞太皇太后、皇太后、皇帝陛下预闻之……”
“怎连这父子人伦大法,子孙相继传承的纲常都忘了?”
“李侍郎但请直言!”两宫都说道。
他甚至忘记了应该怎么回答,大脑在这刹那出现了空白。
李定抬起头,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影,用手指指向自己。
李定于是拜道:“臣闻,福建茶盐榷法几如京东榷法,福建路转运使王子京,在履任以来,以吴居厚之法为成法,上下倍克无度!”
两宫刚刚听政,不管是什么人,只要做了事情,她们都会尽力表现出礼贤下士和恩遇大臣的姿态。
“父皇也给我选好了大臣!”
赵煦一边哭,一边眼泪大滴大滴的掉下来,如同杜鹃泣血。
群臣早在赵煦哭诉的刹那,就已经全部起身,持芴而拜,连连称罪。
“儿明明都已经将堤岸司拿出来了……”
“臣愚以为,专一制造军器局,也当归军器监……”
反了!
殿中的内臣、女官,也全体跪下来。
“今堤岸司既当扑买……”
“也是使功不如使过的道理!”
在殿侍卫纷纷侧目。
就算没有,哪怕是怀疑、哪怕是揣测,也是可以当成罪名的。
于是,坊间议论,以李定比当年仁庙时代的包拯包孝肃。
汉文帝将周亚夫留给汉景帝。
妄图败坏大行皇帝传与子孙的产业?
这两个罪名,随便一个,要是落实了,他这辈子想去岭南吃荔枝恐怕都是奢望了。
于是,被鼓励的李定,再无忌惮和畏惧。
“太母……”
然后,朝野上下都是称颂。
可她们才刚刚听政,大多数事务都没有经验。
这就是他不了解两宫了。
提什么不好,去提专一制造军器局。
李定却茫然不知,依旧沉浸在他的高亢情绪内。
便听着帷幕后的太皇太后道:“李侍郎,为国奔走,辛劳有功,自当有赏!”
可李定却以为,两宫已经完全站到他这边了。
若是一年之内,就扳倒两位转运使。
在韩忠彦位置后面,持芴而坐的李定,立刻就起身持芴拜道:“臣有事上奏!”
“呜呜呜呜……”
昨日回京,两宫亲自遣使慰劳。
那些拿着骨朵的高大武士。
顿时满殿震惊。
“臣万死!臣万死!”
他以为是自己或者别的什么人吓到了那位小官家,心中难免摇头:“人言少主聪俊,颇具法度,如今看来,也只是人言而已……他到底是个孩子……”
“臣昧死,请再言二事……”
“你的圣贤书是怎么读的?!”
“他们说,堤岸司与民争利,孙儿念着圣人教诲,便将之交于有司扑买……”
你还说你不是心怀奸邪?刻意如此?
而一旦罪名坐实……
只知道有很多工匠和很多雇工,也只知道这个机构在汴京城外,设立了多个秘密的工坊和库房,还在一些废弃的禁军兵营营地,进行一些不为人知的兵器验证。
“李侍郎可上书直言之!”
这是谋逆,这是轻慢君父,这是败坏大行皇帝的遗业!
“故龙图阁学士,责授筠州团练副使臣沈括,当起复为提举专一制造军器局、弥英阁讲书!”
沈括沈存中?
大行皇帝居然有这样的安排?
与迎阳门下听政不同,紫宸殿是正殿,自有内臣引问。
“父皇早就安排好了!”
“不如先并入军器监,待官家亲政,再行处置……”
这明摆着就是要传给子孙的产业啊。
这两句话一出,更是实锤了!
李定如丧妣考,瘫坐在了地上。
御殿上的少主,忽然高声斥责。
李定居然不尊重他?
“父皇说,他没什么东西能留给儿和子孙的……”
他用着颤抖的声音,持芴拜奏着:“臣闻,大行皇帝之前,曾专设汴河堤岸司、专一制造兵器局,以其不归有司,而独专于天子一人……”
责贬岭南,对他来说,恐怕都已经是祖坟冒青烟的结果。
“官家年少,专一制造军器局,恐难掌握……”
李定知道,自己要面临什么?
想去岭南恐怕都不可得!
大宋祖制,虽然不罪宰执,不杀待制重臣。
于是,赵煦将身体坐直,看向殿门处。
同时她也是勃然大怒。
那颗激动的心,在胸膛中不安分的跳动着。
小官家哭着,又看向了太皇太后。
恨不得自己手里有个手机,然后开直播给别人看:兄弟们,看!上货了啊!好大一条鱼呢!
注:续资治通鉴长篇,354卷记载,诏户部侍郎李定调查堤岸司,很快罢废之,然后没多久,就有一条记录:专一制造军器局至是归于有司。
应该就是李定出的手了。
神宗时代,堤岸司和专一制造军器局是直属皇帝的机构,尤其是专一制造军器局,外人对其知之甚少,但史书记录了神宗时代每逢大战,神宗都会下赐火器给前线使用。姑且将之定为一个专门生产制造火器的皇帝直属机构吧。
注2:李定应该是户部侍郎,我写错了,将错就错,就当他是吴居厚一案立了功,从户部升任礼部了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