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瑾:“你们是逃的一方,曹军是追的一方,你们怎么会俘虏到曹军的落水士卒呢?不该是曹军更容易俘获到我们的落水士卒。”
那部将原本没多想,此刻被诸葛瑾提醒,才意识到这事儿不太正常。他仔细回想了一下,终于用推测的语气说:
“但我军确实是抓到了几个受伤落水的曹军俘虏,应该是我军处于下游,曹军处于上游,我们撤退时,撞见了被顺流冲下来的伤兵。”
诸葛瑾点点头,这就说得过去了,关羽相比于曹仁,确实处于下游。
但诸葛瑾还是敏锐地指出一点:“处于下游的一方,能捞到落水敌兵,确实是正常的。但以常理度之,顺水行船的速度,肯定比落水之人顺水漂流的速度,要更快一些。
你们捞到的,应该是曹军黑暗中没能发现、以至于漏网飘走的战友罢了。
此战你们是逃的一方,曹军是追的一方,你们都能抓到两三个曹军俘虏,那曹军抓住我军落水伤兵的机会,应该会更大……”
那负责哨探的部将听了此言,不由有些紧张,还以为诸葛瑾是要追究他们做事不精细、导致有知情的士卒被敌军俘获了。
好在,诸葛瑾当然看得出对方在想什么,所以立刻安抚:
“放心,我没有责怪的意思,你们都是有功之人,且下去领赏吧,好生用些酒肉、安心歇息便是。那些战死的、负伤坠河的将士,也都给予抚恤,落水就当战死一样抚恤。”
诸葛瑾说着,不由分说地一摆折扇,那部将才感恩涕零地退下了。
司徒不但没有怪罪他们,还给了顶格的优厚赏赐、抚恤,实在是仁慈啊。
要知道自古军队作战,对于“失踪”和“战死”的抚恤,那都是天差地别的。死没见尸,正常情况下怎么可能跟战死者一样给钱?不然逃兵那种“失踪人员”不也能钻到空子了?
所以今天诸葛瑾绝对算是法外开恩了,是事出有因的。
只不过这个因不是下面的人该知道的、也不能多问,领赏者也就一声不吭退下,闷声发大财了。
看着部将退下,关羽才稍稍回过味儿来,略带期待地追问:“所以……子瑜刚才的意思是,我军有可能借助被曹仁俘虏的落水斥候,向曹仁透露一些错误的消息?”
诸葛瑾默默地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才语气和缓地分析道:
“确实如此,这并非我的本意,毕竟我也不想故意让己方知情士卒被曹仁俘获、去行这等死间。但既然是正常交锋,本就有伤亡被俘,也就无所谓了。
此次我们派人护送仲达的信使回去时,所派的士卒,都是不知道我军后续的真正战略意图的。他们得到的命令,就是实打实的‘持续找机会骚扰曹仁控制的鱼梁洲水道,疲敝曹仁、为正面的高顺部分摊压力’。
所以,他们被曹仁抓到后,无论曹仁怎么拷问,手段如何歹毒,也只会得到这样的情报。
曹仁身边,可是有贾诩那样的阴毒之士的,如果我们用其他谍间之法,想要误导贾诩,都有可能被看出来。
但唯独今日这种局面,他们俘虏的伤兵,说的都是实打实的实话,哪怕有贾诩,也诈不出别的来。”
关羽听到这儿,内心不由又微微倒吸了一口凉气——当然,他的肺并没有实打实做出这个动作,他只是在意念中这么以为了一番。
子瑜的谋略,真是太深远、谋篇布局得太细节了。
很多细节,一开始诸葛瑾也没太指望,但就是这么先铺垫着。然后铺久了,总有两三个细节被引爆、被敌人主动发现,然后误导。
有时候,诸葛瑾为了设一个谋,可能会部署五六种甚至七八种细节,等着敌人发现。
只要敌人发现其中两三种,就有可能诱导其上当受骗。正因为诸葛瑾铺得多、放长线,所以他不用做得太刻意。
最后看似闲庭信步地就把人骗了,殊不知实际上他战前下了多少苦功。所规划的骗术,可能只被敌人看到了一小半,剩下的都算是媚眼抛给瞎子看了。
关羽亲眼见证了这次骗术的全过程,才知道诸葛瑾有多么的不容易。最后结果要做到三分,战前的准备工作可能要铺垫到十分。
如此充分的准备,贾诩被骗得不冤。
……
话分两头。
次日一早,诸葛瑾和关羽安排着新骗术、筹划着新攻势的同时。
横跨鱼梁洲水道的曹营里,曹仁和于禁也在筹划着如何反击关羽的骚扰,并且进一步吞掉半岛东端水寨里的高顺。
对于曹军来说,昨夜他们实打实遭受了一次关羽水军的骚扰。
几十艘轻快的走舸来鱼梁洲水道南段骚扰,悄咪咪摸进河道数百丈,然后还对着岸边一些设施丢了火把。
为了让火把能够及远,这些火把还加上了配重,只不过配重内的东西也都是引火之物,进一步加大了放火的威力。
最后还是靠着两岸简易哨楼上的曹军放弩箭交叉攒射,以及少量水军的反击,才把对方击退。
曹营中被烧毁的东西倒是不多,但已经足够曹仁警觉。
所以天亮后他就跟于禁。贾诩又商量了一下情况,想判断敌人的真实意图。
曹仁开门见山抛出了问题:“关羽怎么不直接派大军去高顺的水寨登陆增援、反而在这一带骚扰我们?会不会有诈?文和,你先说。”
贾诩摸着胡子,先把他昨夜拷问俘虏的情况说了一遍,一切也果然如诸葛瑾预料的那样。那些俘虏没能熬住用刑,把知道的都说了。
事实上,这些俘虏当中,有硬骨头的,一开始还试图说谎,误导贾诩。
但贾诩何许人也?他把那些俘虏隔离开来用刑拷问,不让他们串联,还各种威逼利诱。最后,贾诩就顺利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陈述完拷问到的消息后,贾诩最后总结道:“……所以,关羽应该就是暂时兵力不足,怕陆战跟我们决战难以抵挡,想多拖几天时间,等黄忠那一路从筑阳撤回、会师,然后再与我们决战。
这段时间里,他觉得他有水军的优势,所以同样的兵力拿来跟我们打水战、消耗骚扰我军,比直接投入到鱼梁洲水寨、打守营陆战更有利。
这应该是关羽得知蔡瑁被高顺重创后,临时随机应变做出的决策,诸葛瑾应该也是支持的——如果蔡瑁没被重创,关羽不至于觉得他的水军之利能彻底碾压我军,但蔡瑁失去战力后,他的想法就变了。”
曹仁在帐篷内来回踱步,思考着这种可能性到底有多大,最后也不得不承认,贾诩的分析非常有道理。
曹仁想来想去,最后只剩一点担心:“那关羽应该不可能排挤高顺、就让他死扛死战,从而消耗高顺、好让关羽自己的嫡系部曲,在后续决战中少受点损失吧?”
曹仁说的这种情况,在曹军当中,曾经也是出现过的,所以并不算瞎担心。
曹操用人,对于跟了他几十年的心腹嫡系部曲,就非常好,而对于半路投靠的降将,多半是拿去消耗。
比如官渡之战前投靠的张绣,比如官渡之战后投靠的张郃,还有关西马超之变时投靠的庞统。他们的嫡系部队,不都被曹操当炮灰、在大决战中优先消耗么。
其中张绣和庞德,更是本人的性命都被曹操坑死了。
张辽、高顺毕竟是吕布手下旧将,投降刘备阵营八年,还真不算最老牌的元从嫡系。只不过高顺的兵都是后来募的,这一点倒是跟曹军中那些“带兵进组”的降将不同。
但亲疏之别,肯定是存在的,至少曹仁以己度人会这么觉得。
然而,曹仁的这个合理担心、这个原本有可能拯救他的合理担心,最终也被贾诩和于禁的一句话击碎了。
“将军不必多虑,就算关羽有可能卖高顺,也不可能在此战中卖——关羽的亲儿子也跟着高顺一起呢,关羽怎么可能卖自己的亲儿子?
所以,他暂时没直接增援高顺,只能是因为兵力不足,因为他觉得有限的兵力换个用法,战果能更好。”
这是一个无敌的理由。
曹仁这个原本历史上、晚年为了扶持儿子曹泰的仕途,以至于在第二次濡须口战役中晚节不保的存在。实在是太能理解这种“虎父犬子”的情节了。
关羽这次是要给儿子镀金啊!所以,他这次绝不可能卖高顺!
不来增援高顺,绝对不是有诈!是他真的实力暂时不够!想用更高效的方式发挥其实力。
彻底想明白之后,曹仁也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他果决地下令:“既然如此,这两三日之内,给我不惜代价猛攻高顺的水寨!关羽觉得兵力不足,不想现在就决战,要等黄忠回援,那我们就偏偏不能让他如愿!
我们就是要反其道而行之,让关羽难受。把高顺和关平打得岌岌可危、危如累卵,逼得关羽在黄忠没到之前,就被迫跟我们正面决战!
还有,文则,你分兵守住这条水道,遇到关羽再仗着水军来骚扰,你就奋力击退,一定要把关羽的水军打疼!让他知道这种坐船骚扰水道的战术没有效果!只会白白蒙受损失!
我军现在战船确实不多,蔡瑁的水兵损失也很大,确实没法组织船队追击太远。但你可以沿着这条水道多设投石机、多设弓弩楼橹,加固营地设施。反正这条水道很浅狭,关羽敢来送死,我们完全可以以陆制水。”
于禁连忙应允,接下了这个保护己方后路的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