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陈到等人,自然也不会扫关羽的兴。
尤其陈到也是亲历过当年那几战的,听关羽说起往事,也有些峥嵘岁月稠。
“卫将军谈笑破敌,弹指间灭敌数万,连挫曹军中有数的名将,经此一战,必当威震华夏。”
关羽又摸了几下胡子,对于这种吹捧,他还是有点不好意思,连忙故作谦逊:“诶!说什么连挫名将,我此番不过才挫了个于禁罢了,曹仁还没挫呢。话也别说太满,还没做到的事情,不可矜傲。”
陈到连忙语气真诚地随口分析:“曹仁虽然兵马尚在,但我军此番截其后路,将其困在鱼梁洲上。他必然惶恐,想要立刻撤回襄阳城内。
以卫将军之威,我军在此以逸待劳截击,还能收获半渡而击之利,破之还不是易如反掌?”
关羽心中得意,他也听得出来,陈到所言,完全是合理的。
此番靠水攻,虽然没法彻底歼灭曹军主力,毕竟低洼地带的面积还是太狭长了,住在低地周边的曹军,绝对数量并不占主流。
但是,曹仁的后续反应,才是最致命的。曹军被关羽抄了从陆上撤回襄阳城的退路,这不得拼了命地反扑、夺路而逃?
而关羽只要堵住这条鱼梁洲水道,哪怕大水退了,他也能依托地形拦截。曹仁从哪儿渡河,他就直接冒头便打、即可实现半渡而击。
就算曹仁剩下的兵力人数还很多,他也没法所有人一起过河,先上岸的就会被关羽集中优势兵力推回河里。
怎么看曹仁都得大出血,才有可能逃生成功。
关羽也想到了这一点,很快就梳理了一下情况,然后当机立断做出了一个堵截曹仁的决策:
“眼下战况,跟当初计划时的预期相比,略微有变。不过,还是可以把我军中那些老旧的斗舰,都抛下碇石,提前固定在河道内。
等大水褪去,这些船就能形成坐沉的楼橹,进一步强化沿河的防御。曹仁再想夺路而归,就要多付出数倍的代价!甚至可以力争将其围歼在此。”
关羽一边说着,一边对着河道的地形指指点点,现场选取了几个水道较浅拐弯、易于徒涉的位置,指挥战船过去搁浅坐沉。
鱼梁洲水道,毕竟从南到北也有近二十里长度,关羽带着三四万人作为第一波援军,也不可能全程拉防线封锁。所以肯定要重点设防几个容易徒涉过河的点。
然后再留下一部分预备队,到时候曹仁从哪里逃,他就针对性往哪里堵,争取把曹军更多的歼灭在半渡之时。
刘备阵营手头废物利用的老式陈年斗舰,数量也不少。此战之前,关羽和诸葛瑾一度想过,用斗舰坐沉形成掩体,阻止襄阳城内的曹军过河增援鱼梁洲。
没想到现在打着打着、整个荆北乱成了一锅粥,形势也逆转得双方都再难以预料。
那批老式斗舰最后居然还能用上,只是用来阻敌的方向、却刚好反转了一下。
从阻止襄阳曹军来鱼梁洲、变成了阻止进攻鱼梁洲的曹军撤回城内。这一正一反,倒也颇具讽刺意味。
陈到等部将觉得主帅的部署非常合理,当然也就不会耽搁,立刻雷厉风行地执行了命令。
趁着大水洪峰过去之前的最后一两刻钟,把那些要放弃的老船,用麻绳捆绑碇石固定到位。
关羽本人,则带着其余轻快新锐的战船,继续沿着战场外围搜杀一番,抓抓俘虏,捞捞落水之人,继续扩大战果。
半个时辰后,洪峰终于过去。关羽见水势渐渐下降,也第一时间登陆,先行抢占了于禁留下的沿河营地,以便后续打阻击——当然,他并没有打算让军队长期驻扎在这片营地里。
这一点,也是开战之前,诸葛瑾特地交代过他的。那就是如果光靠水淹,无法全歼敌人,后续还要打阻击战的话,那么绝对不能在大水漫过的营地里住人。
诸葛瑾比这个时代的人,要多太多医学常识了。他知道被洪水浸泡过的、尸体遍地的营区,会多容易传播瘟疫。
今日这一战,于禁的部曲直接覆灭者,至少两三万。刨除掉投降的不算,直接淹死的至少也有一万多人。
一片营地里,至少一两万泡涨的尸体没人及时处理,附近的地下水都容易出问题。
关羽很信任诸葛瑾的意见,所以他就只是打算让士兵们依托附近残余的工事打打阻击。如果一天结束不了战斗,宁可晚上再回船上睡,只留下轮番值夜的士兵。
而且关羽还关照了派上岸抢占营地的士兵,只要看到曹兵尸体,能就近掩埋就掩埋一下。没时间也要先挪到远离驻地的位置集中堆放,战后再找机会弄来引火之物焚烧。
不过眼下,关羽军似乎也没太多时间处理这些了,能来得及把防线上的尸体挪走就不错了,因为他们很快就要迎来曹仁和于禁的夺路而逃。
……
话分两头,于禁留在低地营区内的军队,基本上算是覆灭了。
只有于禁本人,带这一部分跑得快的将士,往东一路逃窜,不过半个多时辰,就灰头土脸地赶到了原本正在攻打高顺营垒的曹仁那里。
于禁抵达的时候,曹仁也早已停止了攻营。因为他也发现了后方西边十几里外,杀声震天、大水漫灌。
于禁还没到,他就已经大致知道、这一次遇袭,损失大概会有多大。
所以看到于禁的第一眼,都不等于禁开口,曹仁的眼神就已经冷厉得可怕,表情也非常狰狞。
“于文则!你怎么带的兵!上游涨水,居然没能提前警戒!亏你还跟了丞相快二十年!”
曹仁一边怒骂,一边就忍不住冲上来,揪住于禁的衣领,就是一阵摇晃,差点儿都把于禁拎起来了。
于禁体格也并不矮小,可见他内心愧疚,根本没打算反抗,这才任由曹仁摆弄泄愤。
曹仁见他也算是满脸愧疚痛苦之色,而且毫无反抗,倒也不屑于再折磨他,只是把于禁重重往地上一掷,怒喝着追问:“说吧!折了多少人马!”
于禁神色黯然,表情僵硬,似是回忆了一下:“眼下还不能确认,总有两三万吧,还有些可能逃散了,或许水退后会重归所部。”
最后这句话,于禁自己其实也不信。但他现在必须扯一块遮羞布,这不是他揽功推过,而是本能反应下意识如此。
而且实话实说,现在的于禁,也确实不知道具体的兵力损失情况。
大水一来,大部分曹军将士是往东逃的,因为高顺当初留下的旧营地,就在鱼梁洲水道的东侧。
但是,也有一小部分的曹军将士,是往西逃的。在水道西岸,这些天于禁也造了一些部署投石机的土台和部署弓弩手的楼橹,这也是为了更好发挥交叉火力、彻底封锁河道。
这部分士兵,如果反应够快,是能直接逃回襄阳城的,所以也不能算是彻底损失了。
不过曹仁肯定没心情跟他算这些细账,他只当于禁是推诿,便不屑地冷哼:
“那多半就是折了三万人了!这三万人还就罢了,眼下我军却是陷入了更大的险境——关羽是不是打算占了你留下的营地,直接封锁了鱼梁洲水道?如今我们怎么杀回襄阳城?
传我将令!让所有将士吃饱了干粮,等水一褪尽,就随我杀回去,突破关羽的封锁!”
“曹将军不可啊!若是如此,我军必然被关羽半渡而击,纵然不全军覆没,也会损失惨重!”于禁连忙本能般地苦劝。
他虽经大败,心灰意冷,但毕竟跟随曹操近二十载,经验非常丰富。
在判断一项战术部署有没有犯低级错误方面,他的直觉还是很敏锐的。
曹仁一愣,随后气极反笑:“你还有脸劝我?要不是你不能警戒提防,如何会有今日之事!”
于禁本不想解释太多,毕竟直到此刻,曹仁其实都还不知道大水是怎么来的,所以什么都往于禁头上怪。
如今距离洪峰爆发,一共才过去不到两个时辰,很多消息都是靠揣测的,曹军上下都很懵逼,就觉得只是自然导致的洪水。
于禁见状,知道为了让自己的苦心劝说能被听进去,他也不得不解释了:“子孝将军!这事儿确实怨我,但洪水来得蹊跷,绝不是注意提防就能防得住的!这水涨得太快了!说不定是有人在上游捣鬼!
如若不信,我们可以观察一下,若是天然的洪峰,这水该来得慢去的也慢。如若是人为的水攻,则水去得也快——若是一会儿水马上退了,那便证明这是关羽所为。”
曹仁听了这几句中肯的分析,倒也稍稍冷静下来了。毕竟只要不是于禁的错,那就证明他其他方面的判断,就还有值得听取之处。
而且,以现在的兵力,直接去冲关羽的防线,也确实凶多吉少。
如果关羽军早有准备,到时候肯定会让背后的高顺也从营中杀出来,前后夹击。曹仁本人能不能活,都未可知了。
这时候,具体如何逃,一定要冷静。
曹仁愤怒地来回踱步了一会儿,心中沉吟:“看来,我们得一边观察水何时退去,一边从长计议,赶紧商定个撤兵之法。
而且眼下,估计至少得断臂求生了。如若谋求全军突围,高顺一旦从背后掩杀,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得留下一些敢死之士,守住这水寨的外围阵地,把高顺继续堵在里面,不让他出来。而这些留下来断后的将士,怕是回不去了……
除此之外,还得重新规划撤退的路线,不能全军贸然往回硬冲,得想个稳妥的法子,具体该如何是好呢……”
曹仁一边想,一边目光扫过于禁和各位部将,也在琢磨着让谁执行必死的断后任务,以及其他一些危险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