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羽借着孙子兵法的原话,轻描淡写把这份功劳一分为二。
诸葛瑾负责知,他负责为。
张飞听了,还是感慨不已,悠然神往。
一行人就这么吹着牛,走马观花来到临时充作幕府的宜城县衙。
刘备早已命人准备好了接风宴席,四人很快入席。
酒过三巡,关羽张飞叙旧这几年的往事也叙得差不多了,话题自然而然便转移到了眼前的襄阳攻城战上。
张飞得知二哥和黄忠已经围了襄阳城三面,并且趁着秋雨汉水暴涨期间,部分掌控了汉水航道,连蔡瑁都吓得逃到对岸的樊城去了。
张飞刚来,急于立功,听到这儿,当即把嘴一抹,连蒸馏烧酒都顾不得喝了,只是起身对着刘备拱手请战:
“大哥!俺辛辛苦苦从益州赶来,当阳野战破于禁没赶上,鱼梁洲水淹曹军也没赶上。
这些能打出花样来的野战歼敌大战,都被老黄和二哥占了去了,总得给我一点立功的机会吧?
给我部休整三天,强攻襄阳的任务,就交给我的人马打头阵!俺保证把于禁的脑袋给大哥拿来!”
刘备原本也是跟二弟三弟嘻嘻哈哈的,说话都是无可无不可,随和得很。
但张飞突然提到了军务,刘备立刻换了一副表情,神色也变得稍稍肃然,似乎完全看不出喝过酒了。
刘备调整了一下情绪,才慎重而又尊敬地向诸葛瑾请教:“益德,此事却由不得你贪功,还是看子瑜可有妙策安排。”
张飞连忙又抄起一个酒壶,一跃而起,几步冲到诸葛瑾面前,就给诸葛瑾斟酒。
斟满一盏后,张飞拿酒壶碰了一下诸葛瑾的酒盏,然后就仰头吨吨吨把壶里的余酒喝完了。
喝完抹抹嘴,张飞揸开五指重重拍了几下自己的胸脯,对着诸葛瑾赌咒发誓一般说:
“子瑜!司徒!你明察秋毫!二哥和老黄都立了这许多战功,俺老张千里迢迢赶来,可不能轮不到一场硬仗呐!”
诸葛瑾摇着折扇,慢吞吞拿起酒盏抿了一大口,但并没喝干,表情只是笑而不语,心中似在组织着措辞。
张飞被诸葛瑾看得心里发毛,连忙又变着法儿想词讨好:“司徒,俺知道你这几年跟二哥在关东,主持大局,或许还觉得俺老张有些许鲁莽。
但俺跟四年前真不一样了,入川这几年,汉中打夏侯,涪城打张任,俺都是粗中有细,诸葛令君说什么就是什么,他的调遣俺老张全都听,一点不曾违碍。
如今司徒尽管放心用俺出战好了,俺很好用的。”
张飞跟关东诸文武,也是三四年没见。刚才他一直在跟二哥叙旧,来不及跟诸葛瑾攀交情。
现在听大哥的意思,后续谁能出战谁不能出战,还是要司徒说了算,他当然要连忙过来烧冷灶。
不过冷灶不是那么好烧的,刚才第一印象已经不够殷勤了,现在要补救,只能矫枉过正。
张飞也没别的什么借口理由可说,就逮着他入川这几年、有多么听诸葛亮的话来大吹特吹。似乎当年他那么听诸葛瑾二弟的话,如今就能更听诸葛瑾本人的话似的。
不知道的人,还真以为这几年里,诸葛亮让他往东,他就不敢往西,乖觉得跟兔子一般。
可惜,诸葛瑾此人从不会因为私交而改变自己的判断。
他对于襄阳之战的后续打法,心中早有自己的成算。
于禁已经被“水淹七军”极大削弱了,眼下曹仁又抛弃了他,听说蔡瑁和一些要被曹操留质的荆北亲曹派,也都派人渡汉北上寻求庇护了。
诸葛瑾知道历史上于禁最后投了,而眼下那么多人弃于禁而去,还逼着他扮演那个壮烈到底的角色。诸葛瑾觉得,这一切都很容易催化于禁的动摇。
所以对于襄阳城,适度的猛攻、展示肌肉,那确实是有必要的。
那是为了让于禁看清形势,知道刘备军只要想强攻、不惜代价,就能够攻下来。
但是,展示肌肉之后,不代表真要打到底。让对方看清实力后,后续还是要以威慑攻心为主。
那样既可以为刘备军节省数万死伤,也能让襄阳城里的三万五千士兵少些折损。
更何况,襄阳城的存粮,因为岘山大营的粮食大半没能运回去,如今襄阳城可坚持的时间,也大大缩短了一截。
这林林总总的理由,都坚定了诸葛瑾以威慑劝降为主的思路。
至于攻坚,后续肯定是要攻的,比如针对樊城,针对宛城。那些地方是曹仁等人死守的,有曹家人掌握局势,当然几乎不可能投刘。
攻坚的力量,要留到刀口上用。
心中存了这样的计划,此时此刻,面对张飞的纠缠,诸葛瑾也只能以踩刹车为主、捎带着给一点小甜头。
只听他慢条斯理地向张飞和刘备解释:
“益德想要指挥强攻襄阳的守战,自然也不是不可以。但具体如何攻打,攻打多久,却得令行禁止。
我也不瞒你们,依我之见,于禁此人虽然从曹操近二十年。但他对阵我军之后,连番战败,心气已颓。
更兼曹仁将其留在襄阳孤城,其余亲贵近幸之人却得提前逃脱,要说于禁心中没有怨气,那是不可能的。
我们对于于禁,还是要以展示实力后、围城迫降为主,让他看到坚持助曹绝无希望。”
张飞一听这计划,顿时就心气都有些萎靡了:“什么?于禁小儿守城,我们还要哄着他、靠围城迫降?他已经这般虚弱了,直接打进去不就是了?”
诸葛瑾也不多解释,只是先脸色一肃:“你就说你能不能做到?若是不能,自然会让汉升首攻。云长声威日盛,倒是不好折他的威风,这种不能直接攻破的战事,你不去就有汉升去。”
张飞连忙改口:“能能能,司徒说什么就是什么,强攻威慑一番后,再围城迫降就是。唉,怎么听上去这么想‘只许败不许胜’呢。攻都攻了,还不让人攻到底。”
诸葛瑾也不由被张飞逗乐了:“怎么就只许败不许胜了?此战好歹也是让你在于禁面前立威的。再说了,退一步讲,哪怕真是‘只许败不许胜’,当年子龙执行这样的任务,都执行了多少次了,让你来一次就不乐意了?”
张飞一想到远在幽州的赵云,想到赵云这辈子被他大舅子小舅子拉着执行了多少次诈败的任务,张飞的心态也就平和了。
张飞接受了这个设定后,一旁的刘备倒是有些担心。
刘备素有识人之明,他也知道于禁对曹操的忠诚、知道于禁在曹营的资历。
今天他也是初次听诸葛瑾说,于禁都有可能劝降,难免有些不敢置信。
于是刘备等张飞消停后,才端着酒盏轻声向诸葛瑾确认:“子瑜,这事儿可容不得戏言,你觉得于禁在形势危急时,真有可能归降?此事究竟能有几分把握?”
诸葛瑾毕竟是仗着先知先觉铁口直断,倒也不敢把话说得太神棍,便斟酌了一下措辞:“至少四五成把握。关键是,后续我军还能用计,慢慢瓦解于禁的斗志。
我们和曹军的相持,还没有结束,只要让于禁看到越来越多‘曹操、曹仁都不管他死活’的证据,或是让他看到曹仁进一步屡战屡败,都有可能让于禁投降。
所以,我们与其一直和于禁死战,不如利用水军的优势,敲打威慑之后,便围而不攻,继而绕过襄阳北上,到樊城、新野肆虐,甚至可以找些机会,专挑绝不可能投降的曹仁继续痛打,也算是敲山震虎。”
诸葛瑾几句话之间,就把“对于禁以威慑迫降为主”这个思路,和后世三大战役期间,“对平以威慑为主,对津以猛攻速破为主”的思路,结合到了一起。
当然,他并不一定要追求速破樊城,但只要进一步揍曹仁,用来吓于禁,这个大方向思路没错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