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羽和张飞总结了初次全面强攻未果的教训,继续秣马厉兵、查漏补缺,为慢慢收紧曹仁的绞索而努力着。
此后十几日,樊城这处攻坚战场,双方的对抗烈度也稍稍下降了些。
关羽没有再浪费人命进行蚁附,只是一边打造器械,一边填护城河、制造更多进攻路线。一边勾引曹仁的投石机和床子弩出手,然后用己方性能优良得多的投石机反制。
双方不停地进行着技术兵器的消耗对抗,战场的节奏也渐渐跟八年前的官渡之战相似起来。
当初曹袁之间也是这样凭着高台、投石机、地道、围营长堑,反反复复见招拆招对抗了好几个月。
关羽和张飞想不到决定性的破局招数,这也是无可奈何的。
时间很快来到十月下旬。
关羽进攻受挫的消息,也渐渐传回后方的宜城。樊城攻坚的主要痛点和难点,也渐渐被梳理得越来越清晰,送到了诸葛瑾手上。
虽说没抱多大期望,但关羽还是本着有枣没枣打一杆的心态,试试看万一司徒能再想到妙策呢。
刘备和诸葛瑾,都看到关羽张飞送回的战报。
摸清前线将士的难处后,刘备也非常热切地请诸葛瑾再想想办法。
“曹仁的投石机和强弩,始终能得到源源不绝的补给,他背后可是曹贼拿整个许都的军资在支撑。云长益德跟他拼消耗,也不是很赚——子瑜可有妙策,阻断曹军对曹仁的增援?”
这场仗,已经从夏天打到了冬天。
诸葛瑾也已经丢下了折扇,改为抱上了银霜兽炭的手炉取暖。
他摩挲着温热的青铜,脑中过了一遍历朝历代古今中外对付航道封锁的战法,渐渐就自然而然想到了1453年奥斯曼人对付君士坦丁堡的伎俩。
历史上,拜占庭人在最后一战时,可不就是用铁索和暗桩暗礁,封锁了金角湾的航道。
让热那亚人能源源不断给君士坦丁堡城运进来军需补给和援兵,但奥斯曼人的战舰却没法进来拦截。
最后,奥斯曼人选择了旱地行舟,在陆上修了一道竹子滑竿轨道,然后人力生拉硬拽把四百条战舰拖进了金角湾,偷袭了防守方的热那亚舰队,最后把君士坦丁堡的所有补给路线完全切断。
如今,曹仁堵住了汉水和白河的河口,樊城又刚好扎在河口咽喉之处。
难道,刘备军也要在白河沿岸修一道至少几里路长的竹竿滑轨,然后把一部分船陆路运进去?会不会太靡费人力了?
诸葛瑾原先觉得这样太浪费,如果可以快速解决樊城,最好还是别用这种旷日持久的大工程,太劳民伤财了。
但是现在看来,关羽和张飞围困樊城已经一个半月了,从全面强攻开始算起,也有二十天了。
再加上,樊城之战还关系到于禁那边是否依约投降,关系到刘备阵营能否快速打脸曹操、把曹操自封魏公积攒起来的威望快速打掉。
这么多重收益叠加在一起,让诸葛瑾也不得不重新考虑,这些代价是否值得了。
诸葛瑾心中暗忖:“要不……还是试试?说不定成本也没想象的那么高,历史上奥斯曼人运的是大型海船战舰,当然劳民伤财。但我现在只要运些艨艟走舸,难度不大,说不定也不用太高规格的滑竿轨道,稍微铺几根竹竿,就能把船拉过去了……
实在不行,本该先考虑在樊城上游,组织人手就地造船的。不过哪怕是走舸,要想造出来至少也要个把月,除非是直接造木筏,倒是可以在数日内完成。
不过曹仁也非常狡诈,战前已经把樊城和新野之间、沿着白河的大树基本上砍光了,根本没留给我军。我们要是从更远的地方砍树运过来造船,至少要把大树拖运好几十里,这个工作量还不如拖运现成造好的小船了。
而且造船耗时一久,蔡瑁的水军肯定会发现,他们沿白河日常搜索,一旦发现异常,就能将我军的造船企图扑灭在萌芽。如今也拖到冬天了,再指望筑堤拦水、水攻削弱蔡瑁的水军,也一样很难实现,冬天枯水期蓄水太慢了……”
诸葛瑾心算估计着工程量,同时也比照排查着其他备选项,最后发现没有更好的选择,“旱地行舟”这个念头也就越来越炽烈了。
历史上,刘备军在南阳郡跟曹操相抗那些年,倒也打出过“博望烧屯、白河用水”的经典战例。但那个“白河用水”,是在赤壁之战前夕,是在初秋,季节天气条件允许水攻。
如今这个情况,水攻的窗口期,已经在之前关羽水淹鱼梁洲时用掉了。最适合水攻的时节已经过去,自然不能再胶柱鼓瑟。
所以,确实是没有其他选项了。
梳理完一切,诸葛瑾也不想再一味求稳耗着了,刘备阵营如今也有这个家底,稍稍搏一把。大不了真劳民伤财了,拿下樊城、宛城后再暂缓一下攻势,继续积蓄实力——
当然,如果在南阳进一步削弱曹贼主力后,有机会再威胁一下许都的话,那诸葛瑾也绝对会劝刘备再竭尽全力搏一把的,争取拿下许都后再喘息。
不过这一切都还想得太远了,反正这次北伐想直接干掉曹操,那是不现实的,只能说是决定性地扭转曹刘之间的实力对比。
就算打得好,按诸葛瑾估计,下限是打掉曹操的威名、夺取整个南阳郡,拿下樊城、新野、宛城。
上限么,就是如历史上关羽差点做到的那样,逼得曹操迁都。
为了这些看上去很美好的远景,搏大一点就大一点吧。
刘备见诸葛瑾始终一言不发,沉吟了那么久,刘备也不催他。
刘备知道,子瑜肯定是在做一个很大的决定,涉及到的资源非常多,所以才会如此犹豫权衡。
也不知过了多久,诸葛瑾终于有了觉悟。
他放下捂手的铜炉,让近侍取来地图,然后比划了几下,又闭目回忆着白河口南岸的地形,最终说道:
“我倒是有一个法子,看似有些异想天开。但也正因为异想天开,曹仁或许不会提防。只是会靡费很多人力钱粮。”
刘备一听就来了精神,连忙鼓励:“子瑜但说无妨!只要能击破曹仁,人力、钱粮都是可以筹措的。”
诸葛瑾便用扇骨一指地图,在白河口南岸、绕开河口山嘴,划了一条线,然后解说道:
“白河与汉水河口处的地形,也都很熟了,绕开这处山嘴,其余都是泥沙冲积而成的平缓之地。我军或许能多伐粗竹,形成滑道,然后把走舸等小船从陆路运过去,绕过樊城,在樊城上游重新放下河。
另外,我军之前占据了湖阳县,湖阳县地处白河支流唐河的支流上,敌军虽然在湖阳失守前就收走了全部船只,但只要城中还有房屋未拆,我军便可就地取材,把梁柱扎为木筏、上运石料,顺流而下。
然后只要我军能暂时控制住白河河面,就可以在唐白河口也模仿曹仁自沉战船堵塞航道的办法,把新野和樊城之间的水路堵了。到时候无非就是我们用不了,敌人也用不了,等战事结束,再重新疏通便是。
而且一旦我军能堵塞河道,那么两端堵口之间的那段水路,反而有可能被我军所用。大不了多两次车船装卸的手脚,多费些辅兵民夫人力,如此一来,后续哪怕直接进攻新野,粮道也能畅通不少。”
诸葛瑾高屋建瓴地把他的设想和盘托出。
刘备全程基本上没能提出任何质疑,虽然诸葛瑾后续说了很多细节,也确实很有道理,但刘备根本没听进去——
因为诸葛瑾这番话,光是开头部分,就足够刘备花很久时间去消化了。“旱地行舟”这个概念,就足以让刘备烧脑懵逼,他哪里还顾得上后面的细账。
想了半晌,刘备才能老生常谈地拿出些传统法子,请诸葛瑾也考虑考虑:“这……靡费钱粮人力倒是好说,但此法自古闻所未闻,会不会太草率了?既然想要破坏和截断航道,用其他法子可行么?
贤弟不是向来擅长水攻,之前还刚刚帮云长策划了水淹鱼梁洲。能不能再试试堆筑围堰蓄水、或者在河道浅滩之处多设暗礁?”
对于刘备这些下意识就能想到的传统做法,诸葛瑾刚才脑中就已经全盘推演过了,也觉得确实不行。
所以此刻,他自然能应声对答如流,一一跟刘备解释。
为什么不能完全指望水攻?因为季节天气不对。
为什么不能从零开始现造船?因为时间太长会被蔡瑁发现从而破坏。
自古以来,北方政权南下,为什么非得走白河转汉水打襄阳?或是走淝水转濡须水打合肥?
不就是因为、北岸的军队没法到了长江边上再现造船嘛,所以不得不在长江的北岸支流里把船造好了,再开进长江。
因为任何长期造船、施工的项目,在萌芽阶段都是很脆弱的。如果你还没有大成,就被敌人发现了,敌人集中优势兵力过来破坏,你指望刚刚造了一丁点的战船抵抗,那是绝对会被干掉的。
哪怕南北调个头,南方诸侯北伐,指望到一个新的水系里现场造船,那也是不现实的。
哪怕有周瑜、陆议这样的水战名将,如果指望现造,而对面的蔡瑁以已经成型的水军压过来,照样可以把周瑜、陆议压死。
在绝对的兵力差距面前,再名将也没用,这是自然规律。
刘备也算是知兵的,所以刚才那些问题他只是一时没想明白,才会有此一问。诸葛瑾稍一解释,他就理解了,也就没再纠结:
“那一切就按先生之意去办即可,要多少钱粮人力,尽管调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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