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刘备刚才那番探讨,也不是完全没价值。真理越辩越明,刚才诸葛瑾也略受了一些启发,便随机应变又想到两个补充变招:
“主公方才所言,虽不能直接应用,但也略有启发,或许能用来改进我刚才的部署。比如,虽然时近寒冬,白河水枯,无法实施水攻。
但我们也可以假装摆出要筑坝拦河、蓄水淹敌的姿态,以麻痹曹仁、蔡瑁,让他们以为我们要水攻,但其实我们的施工目的是旱地行舟、转移战船。
毕竟旱地行舟的施工,也会闹出不少动静,也可能被敌军察觉从而提防。我们找一个不值得提防的昏招作为表象,任由敌军刺探,真实目的却隐藏其下,更容易随机应变。比如还能再如此这般掩饰……”
诸葛瑾思路大开,又随便说了几个不疼不痒的小阴招,虚则实之实则虚之,总之就是想方设法尽量骗。
刘备都听得一愣一愣的,自忖就算是听了用计人的解说,自己都糊涂了好一会儿,才听明白子瑜真正要做的是什么。
若是敌人,还不得云里雾里?
刘备大喜,连忙表态诸葛瑾尽管施为,怎么骗都行。
……
跟刘备取得了共识后,诸葛瑾很快开始准备实施自己的方略。
当然,他也得跟前线的关羽再最后沟通一下,毕竟有很多人力和资源的调用,需要关羽的配合。
至于张飞,暂时就没必要知道那么多了。
关羽也正为强攻樊城不力的事儿焦躁呢,听了诸葛瑾的全盘计划后,立刻给予了全力配合,让关平和田豫带兵负责施工。
短短十几日内,刘备军就双管齐下,一边在围城营地外勘测择地修滑道,准备搬运小型战船。一边在樊城上游寻找港汊水文合适的地方,假装堆筑围堰,似乎是打算蓄水。
另外,还在围堰附近增设石头暗礁,阻截航道。
不过,这些伎俩,很快就被樊城内的曹军发现了,瞒不了多久。
因为曹仁最多每隔十天八天,频繁的话可能也就三五天,就要从后方调运过来一些援兵和物资。
只要曹军的水军和运输队经过,肯定会发现刘备军的施工企图的。
哪怕水军没有经过,曹军从后方新野等地派来的骑兵斥候,也会沿着白河河道搜索敌情,确保樊城方向无恙。
别看前线围城战打得激烈,其实曹刘双方这阵子的斥候战也一直没停过。关羽张飞也会分出骑兵搜索拦截,搜杀后方新野等地来试探侦查的曹军骑兵。
过去的一个多月里,双方的骑兵斥候战始终各有死伤,拼得非常卖力。双方这才能维持住一个微妙的情报平衡,彼此都能大约知道敌人在干什么。
所以,到了十月下旬的一天,关羽部的诸多小动作,还是被曹仁基本侦知了,为此,曹仁也付出了百余斥候骑兵和十几条小船的代价。
曹仁发现不对劲后,立刻召见了贾诩和蔡瑁,一起前往重病的郭嘉休养之处商议对策。
人一到齐,曹仁开门见山,把形势之严峻挑明了:
“关羽强攻樊城未果,又不能突破我军对白河口的暗礁封堵,近日竟在樊城上游、也就是樊城和新野之间,择了两处水流浅缓之地,往河中投放大石为礁。
只是关羽缺乏战船,没法自沉大船直接封锁航道,只能靠石头堆,这才进展缓慢。此外,还听说他还在设置暗礁之处上游,另寻港汊支脉围堵分水——诸位以为,关羽究竟有何图谋?又当如何破解?”
曹仁问完,就看向贾诩和郭嘉。
贾诩率先抢答了那个相对容易回答的问题:“所幸关羽以礁石断行,进展缓慢。将军可速令蔡将军以水军出击,破坏关羽的施工,令其半途而废。
这种深入敌后断航的企图,自古兵法也不是没见过,对于阻断有水路后援的坚城,确实有一定用处。但坏就坏在施工缓慢,只要趁其未成便半途破坏即可,还能白白消耗围城方的兵力。”
蔡瑁原本只是在一旁看戏的,没想到贾诩居然把麻烦引到他头上了,蔡瑁也是郁闷不已,心说当初还是咱设法帮你贾老贼从襄阳捞出来的呢,你这厮怎么不知恩图报?
要知道,一个多月前,蔡瑁逃来樊城时的借口,那就是“护送贾诩北归”,他蔡瑁自己以及其家眷,那反而都是顺带的。
蔡瑁还以为,经过那次狼狈为奸的逃命合作,贾诩能给他点面子呢。
谁知遇到要打水战的场合,还是先把他推了出来。而且还是这种蔡瑁自己看来“暂时可打可不打”,需求并不迫切的战斗。
不过,蔡瑁也没办法拒绝,这可是正儿八经的作战任务,说不出口呐。
曹仁很快看向他,希望他主动表态。
蔡瑁知道躲不过,便垂头丧气应承:“末将愿领水军出战,反击关羽。不过……既然关羽还在设置暗礁之处上游,另筑围堰拦水,是不是还要提防关羽水攻?
若是我军战船出击后,关羽突然毁堰放水,我军战船都在下游,很容易被冲得自相翻撞,不可不察啊!”
蔡瑁还是有点水军常识的,也熟悉周边的地理环境。他知道如果上游放水,下游的战船很容易被冲毁。
尤其白河河道不算很宽,没什么地方腾挪,哪怕船本身不被浪打翻,但如果彼此相撞,出现混乱,损失也绝对不会小。
曹仁不懂水战,听了蔡瑁诉苦的这些困难,他一时也不知如何抉择,只好再看向贾诩和郭嘉。
贾诩刚才已经抢答简单题,也稍稍卖了蔡瑁一把,一示自己跟蔡瑁并无私交、并无私下利益输送。
所以此刻曹仁再问,贾诩就已经眼观鼻鼻观心,但同时眉头紧锁假装在深思熟虑认真对待。
“方才子孝将军刚刚问策,我便推蔡瑁出战,想必也不会有人怀疑我之前为了撤回汉北、跟蔡瑁勾结了吧。既已点到即止,倒也没必要再为难蔡瑁了。以奉孝之智,他肯定也能想出对策和反驳的。”贾诩心中如是暗忖,明面上并不表露。
场面很是沉默了一会儿,因为贾诩没发表评价,最后还是重病重脑子转得慢的郭嘉,勉为其难为双方开解:
“蔡将军所虑,虽然有些道理,也确实谨慎,但难免如惊弓之鸟。依我看,关羽或许正是水计用多了,尤其之前鱼梁洲刚刚水淹过我军,所以他狂妄自大,想再依葫芦画瓢一次。
却不知,时移则势异,如今已是入冬,不比此前秋雨霖漓。他就算蓄水,能蓄多少?还能再用一次水淹之计不成?
依我看,他很有可能只是为了引水另蓄,降低白河主流的水量、水位、好让他的暗礁断航之策更容易实施。毕竟白河水位下降,他需要堆填的暗礁深度也就更浅了,填下去的大石、铁锥也更不容易被水流冲走。”
蔡瑁其实也隐约知道这些道理,但他就是不想冒险出战,所以刚才才说了那么多理由。
现在被郭嘉戳穿,说他是在瞎担心,蔡瑁也无可奈何,只能最后病笃乱投医地随便补充几问:“那如果关羽真是打算筑堰蓄水、事实水攻呢?”
郭嘉对此倒是很有把握:“冬季水量不够,他就算强行水攻,威力也不足为惧,而且他若是真那么做了,我军也可以另用他法,将计就计破之……让他反受其害!”
郭嘉这句话,绝对不是吹牛,他是真有这个能力反破这种强行硬上的税计——只可惜,关羽本来就没打算用水计,那只是演的表面企图罢了。
但郭嘉身在病榻,无法亲自上前线观察,了解敌情细节,一切全靠躺在床上听汇报,他做出这样的判断,也不能怪他。
再聪明,也要靠实践和观察的支持,才能做出精准正确的判断。
郭嘉当下便侃侃而谈、娓娓道来,把他的破解之法,大致说了一遍。
总之就是把蔡瑁的担心怯战全部堵死,同时也真心为蔡瑁支了一些招。
蔡瑁无奈,只好硬着头皮出战了。
而一直装作智谋不如郭嘉、反应迟钝的贾诩,在见大局已定后,又装作才刚刚想通的样子,帮着查漏补缺道:
“郭军师方才所言,甚为有理,我也获益匪浅。不过蔡将军顾虑的敌军在交战时放水冲船、扰乱我军船阵的可能性,也不得不防。
愚以为,此番我军破坏了关羽的拦河工地后,或许能略微调整一下水军部署,比如,把一部分水军北移到白河与淯水交汇的新野县驻扎,以后从上游威胁关羽的施工营地。
如此,哪怕关羽下次不死心,再来堆筑暗礁、围堰,蓄水降低白河水量,阻断通航,我们就从上游新野出击,将其破坏。就算关羽到时候放水,因为新野的水军占上游之利,关羽也淹不到我们,反而会淹死他自己。”
曹仁、郭嘉、蔡瑁一听这个补充意见,顿时眼前一亮,三方都觉得贾诩说得实在太对了。
要防止被水攻淹没冲击,最好的办法不就是绕到上游去吗?自古哪有从下游淹上游的道理?
而且,因为贾诩是憋到最后,才不经意说的,所以也没人怀疑他这是又想不立危墙之下了。
也不知这老毒物的嗅觉为什么这么灵敏,但他总觉得,眼下继续跟着曹仁困守樊城,似乎已经不如退守新野、帮樊城维持后路来得更安全了。
贾诩什么实质性的变故都没看出来,也没证据,但他就是有这种不让自己处于险境的嗅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