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695章 泰山府君的生死簿都没我说得准  舍弟诸葛亮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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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葛瑾思忖良久,终于彻底理清思路,想明白了二弟方才所说的那些推理,为何与此前的历史事实不符。

不过,他的心中并没有论战得胜的喜悦,反而只有一种看透了真理的平静。

只听他心平气和地开口反驳:“二弟,你方才所见,看似高屋建瓴,洞悉古今之变,但却也有见不到之处。

如果说人心有正朔之念,便能让百姓更不容易随便拥护兵强马壮的篡逆诸侯,那光武帝中兴汉室,所花的时间为何比高皇帝还久得多呢?

可见其中关键,不仅仅在于人心是否有正朔,还要看你面对的是什么样的敌人。有些诸侯,哪怕是篡逆,哪怕倒行逆施,但只要他们善于用人,能得部曲人心,在乱世之中,一样可以坚持很久。

暴秦就算倒行逆施,失了六国人心,但如果没有赵高为祸,导致秦人自己的忠臣良将不得施展,也未必就会亡得那么快。同理,如今的曹操就算倒行逆施,但我们也不能轻敌。

因为曹操擅长用人、唯才是举、拔擢幽隐,这方面远超光武时的公孙述等人的,也远超秦二世。曹操能让原本在大汉承平之世,得不到重用的有才无德之人,也一展所长。

而偏偏曹贼的这个用人风格,主公是不能模仿的。主公用人之才虽在曹操之上,但毕竟要‘每与操相反’,对于那些明显不仁不孝但有才的人士,主公没法像曹操那样毫无顾虑地重用。

所以,哪怕将来曹操大势已去,我们也要小心天下有才但缺德之士,死死抱团在曹操周围,为他效死、顽抗到底。那样的话,曹操死守河洛、关西,说不定还能继续对天下造成数年的祸害,这可不是我们愿意看到的。”

真理不愧是越辩越明的,诸葛瑾和诸葛亮这两颗当世最顶尖的大脑,互相辩难切磋,立刻让这个问题被看透得越来越透彻。

刘备左看看,右看看,冷眼旁观,不偏不倚,最后玩味地轻声说道:“这次……似乎又是子瑜所言更有道理一些?”

诸葛亮也没有不服,而是认认真真想了很久,似乎真的想勘透其中的历史必然。

良久之后,诸葛亮似乎发现了一点旁证,用探讨的语气说道:

“如此说来,按大哥之见,公孙述等人,将才、雄略不如项羽,但却能撑得比项羽更久,是因为他们更能用人?至少能团结一批不问正邪、不问正朔,只死忠于他们的部曲,顽抗到底?

而项羽速败,则是因为他虽然雄略,用人却连公孙述都不如?太史公确实曾在《项羽本纪》和《高祖本纪》中都有记载,项羽吝惜封赏,把玩印绶到磨缺棱角了,都不忍封出去,所以最后才那么快众叛亲离?不过,真要是全信了这种说法,未免有些小看了项羽。”

诸葛亮说得很自然,并没有争辩的意思,纯是就事论事,但却能让人感受到其语言的魅力。

诸葛瑾闻言,倒也略感一噎,不好正面反驳。

一方面,项羽用人如何暂且不论,但是不肯轻易许诺封官授爵,这点确实洗不了。

尤其在汉朝,这个结论是被写入朝廷的意思形态的,诸葛瑾也无意挑战。

不过,要说项羽用人差到连公孙述都不如,诸葛瑾却是不太愿意承认的。

虽然他对公孙述等人也不是很熟,但项羽巅峰时期的凝聚力,那也是全天下有目共睹的。

说没人愿意死忠于项羽,那不是睁着眼说瞎话了么?

东城到乌江,一直拖到二十八骑,死战到最后一刻,这能叫没人死忠于他?如果他去了江东,十数万父老,真的不能“怜而王之”?项羽人头都被砍了,拿到鲁地的封邑,当地人还不愿意投降。

要说项羽在某些地区失人心,那是肯定的。但要说他失人心失到找不出一块基本盘的程度,这肯定是扯淡了。

那么,如何解释这个问题呢?

诸葛瑾绞尽脑汁反复头脑风暴,最后终于灵光一闪,偶有所得,冒出一个念头。

只听他就事论事地分析道:“在大争之世,天下的绝对强弱已分后、弱者究竟还能撑多久、乱多久,那也不仅仅是‘人心是否有正朔,是否思定’这一重因素决定的。也不是‘暴君是否能用人’决定的,肯定还要考虑别的因素。

至少在高祖与项羽之世,有一重额外的因素,乃古今数千年皆未有——呃,也不能说完全没有,但至少是存疑。或许当年纣王不肯逃离朝歌、靠远征东夷的军队反扑周武,也能算是半个例子吧。”

诸葛瑾谨慎的措辞,同时勾起了刘备和诸葛亮的好奇心,两人都忍不住异口同声问:“哦?竟是哪一层因素前所未有?”

诸葛瑾淡淡说道:“荥阳对峙时,项羽曾有一桩言行,四百年来被天下人诟病,但静心思之,那未必不是他的真心话——在荥阳对峙时,项羽曾持槊立马,向高祖言‘天下汹汹数岁,徒以吾二人故,愿与汉王挑战,决雌雄,毋徒苦天下之民父子为也’。

这番挑战,固然为天下哂笑,项羽当时年富力强,且以勇力著称。高祖已年过五旬,且不善武艺。项羽之言,岂不是求以己之长,攻敌之短?高皇帝回以‘吾宁斗智,不能斗力’,也足以为天下人称道。

但以我度之,项羽所选的挑战内容,固然不齿,但他挑战之本心,却未必没有考虑天下疾苦。

太史公言项羽少年时见秦始皇,言‘彼可取而代也’,高祖中年见秦始皇,但言‘大丈夫当如是’。这两句话,就足见项羽、高祖二人,毕生之志不同。

项羽之志,在于代秦,至于代秦之后,天下如何发展,自己是不是成为秦始皇那样的皇帝,并不重要。

高祖之志,却在于如秦,既然‘当如是’,高祖要的就是自己将来也当皇帝。

对高祖而言,得天下最重要。对项羽而言,没有秦最重要,只要族了秦,自己死也无所谓。

所以荥阳之时,在项羽而言,他‘无秦’的历史使命已经完成了,最后得不得天下,只是确保秦不会复生的添头。虽然也重要,但没那么重要,不是他最根本的追求。

他知道,仗打到那一步,只要自己和高祖两人之间死一个,天下的战乱就结束了,余者碌碌不足道也。如果可以,他当然不希望自己死,当然希望把‘得天下’这个添头也顺带拿到手,故而有此挑战,想要速决。

但既然他在此后一年之内速败了,他到乌江边证明此天亡我、非战之罪后,也就不再渡过江东,再以父老之地作旷日持久的搏杀,他已经无所谓了。

否则,以项羽之能,回到了忠于项氏的嫡系地盘江东,虽说不能反扑高祖,但要拖得比光武之世的隗嚣、公孙述久,我觉得难度不大。”

诸葛瑾这番话,是关起门来说的,纯学术讨论推演,所以也没那么多忌讳。他只是为了论证前面那个“在人心有正朔的时代,明显弱势一方的篡逆,是不是会更快崩盘”的历史推演。

诸葛亮听了后,却也稍稍有些惊疑不定,饶是他知道大哥和主公的互信,毫无芥蒂可言,可以做到绝对的开诚布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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