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皇亲国戚只是不配合迁都,就要被这样明里暗里打击,丞相会不会太过跋扈了?刘备口口声声说丞相是‘托名汉相、其实汉贼’,莫非……”
这种念头,在韦晃、耿纪内心第一次冒出时,他俩自己也被吓了一跳,赶紧把这种可怕的想法驱逐出脑海。
但是一颗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将来只要时机成熟、得到其他肥料的滋养,就会再次萌发。
迁都之事,就这样又往前推进了三五天。
曹操越催越急,他已经准备让天子的銮驾,也尽快从许都离开,前往雒阳了。
在曹操的计划里,这事儿六月底之前必须动手,天子必须在这个时间点之前离开许都,否则夜长梦多,就愈发推动不下去了。
而随着其他障碍被扫除,眼下妨碍天子本人离开许都的最大障碍,就只是国丈伏完的病情了——
主要是皇后伏寿,最近表现得非常孝顺,三天两头出宫探望父亲的病情。父亲重病卧床,皇后不肯走,那皇帝又怎能夫妻分离?
这事儿,也算是天助刘备,因为按照正史原本的轨迹,伏完本就该在建安十四年病死的,这事儿是自然进展到眼下这一步的,并没有刘备或诸葛瑾去促成,是伏完本身就命该如此。
曹操为此很是焦躁,却还没能下定最后的决心。
主要是他也希望有奇迹发生,不到最后关头,不想跟皇帝进一步撕破脸。
所以,眼下他能做的,只是再给太医令吉平施压,让吉平每天去给伏完看病、实在治不好,也可以用点猛药虎狼药,暂时把伏完的状态吊住,让他好跟着女儿女婿上路。
曹操已经暗示得很明显了,他不在乎是否损害伏完的长期健康,不在乎吉平用猛药是否有副作用、后遗症,他只要眼下头痛医头脚痛医脚,把症状变轻一些,好向外界交代。
在这个过程中,太医令吉平本着医者仁心的态度,自然也免不了跟曹操又有了些摩擦,最后曹操只好把吉平的权柄彻底架空,但没有撤他的职,而是另外放了一个曹操自己的心腹,去实际操持太医令的工作。
曹操也是颇有政治智慧的,他知道这时候不能把吉平的官职卸掉。因为一旦吉平被卸了,而将来伏完还是很快被医死了的话,那坊间的流言蜚语就会更严重,很有可能进一步损坏自己跟皇帝的关系。
而让吉平留着官职、但事实上架空不能管事,就可以留下这个刺头,将来背锅用。如果伏完还是医死了,就把罪责往吉平头上一推,还能隔绝吉平见到皇帝、皇后的机会,把皇后将来可能的怨恨引导到吉平头上,也不给他申诉解释的机会。
以曹操的权力,当然很轻易就能做到这一点。
而吉平被架空后,自然也惴惴不安,担心被进一步报复。他原本就认识韦晃、耿纪,这便找上门去,希望申诉和缓。
韦晃、耿纪原本也被曹操越逼越急的任务,压得有点动摇。于是他们跟吉平一拍即合,每天长吁短叹,怀疑人生起来。
只差一个具体帮他们拨云见日、茅塞顿开的引路人了。
而就在他们苦逼郁闷的时候,一个意外的变故发生了,彻底激怒了曹操,也促使曹操用了更粗暴的手段去强推迁都进度。
……
这个意外,是在曹操看到诸葛瑾那两首诗后的第六天,发生的。
这天一早,曹操就惊闻南边的郾城方向,有曹真和徐晃的军情信使、回许都急报。
曹真汇报的军情,原本倒也不是很重要,内容无非是他们发现:之前已经转入相持、蛰伏多日的张飞,昨天突然又闹腾起来了,带了数千骑兵,绕过上蔡,沿着郾城东郊北进,搞了一次渗透和破坏。
曹真之前已经被张飞痛揍过,如今处于已老实的状态,所以一开始也没敢阻击。但后来很快发现,张飞这一次的渗透深度,比之前都更深。都快整个绕过郾城县,逼近㶏强县了。
最后,曹真和徐晃,不得不集结重兵,层层设伏阻击,好不容易把张飞逼退。
整个交战过程倒是没什么可赘述的,因为这一次曹军提防得更严密,而张飞渗透得也更深入,加上曹军这边,这次还有徐晃这样的名将出战,战力远非当初曹真单独出战时可比。
所以双方只是勉强打了个平手,张飞就算略微占了点小便宜,也不足为道。一番厮杀后,张飞见再无办法取得突破,便见好就收了。
曹真、徐晃却不觉得“我方伤亡还略高于张飞”就是败了。
在曹真看来,他这次可是实打实击退了张飞!所以哪怕他这边死人更多,那也是一场胜仗!是打赢了张飞!粉碎了刘备军进军许都的图谋!
所以曹真就非常高调地派人报捷,当天下午分出胜负的战斗,第二天一早捷报就送到了许都。
这样一份战报,曹操原本也是不用亲自看的,所以他只是了解了一下情况,口头嘉奖了几句“我曹家年轻一辈的麒麟儿、子丹贤侄”,这事儿也就暂时过去了。
然而,又过了三天,事件的后续渐渐发酵,终于让曹操坐不住了。
三天之后,负责校事工作的满宠,再次步履匆忙地奔到相府,神色阴沉尴尬地向曹操汇报了一条意料不到的噩耗。
“伯宁何事慌张?可是刘备、诸葛瑾又派人流言,诋毁我的迁都大业了?还是说,这次他急着宣传胜利,想说是因为张飞的进攻,才逼得孤不敢让天子再留在许都?”
曹操看到满宠进来时,第一反应并不担心,他觉得就算有坏消息,上次满宠应该也应说尽说了,最近几天,应该是否极泰来了,一切都还挺顺利的。
然而,满宠一开口,丢下的就是重磅炸弹:
“丞相!是一件非常匪夷所思的意外之事,你听了一定要挺住啊,千万别动怒……”
曹操神色很快凝重起来,先深呼吸几口,做好心理准备,这才缓缓开口,语气冷漠而坚定:“还能有什么匪夷所思之事,孤心里有准备,你但说无妨!”
满宠深吸了一口气:“昨日……在南阳和颍川军前,也就是博望县和叶县之间的桐柏山关卡前。关羽突然派出了一名部将,对着我军的守关将士喊话。
说……说丞相大势已去,当顺天应人,不要再做无谓的抵抗。还有诸多不堪之语,一时不能尽述。”
曹操厌烦地摆摆手,示意满宠不要大惊小怪:“这有什么,刘备派人诋毁孤,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也想不出什么新词儿。”
满宠:“关键是……那名被关羽派来劝降的将领,乃是小半年前,疑似在襄阳殉国的于禁将军。桐柏关守将因此大惊,星夜派信使回报。
而我得知后,也赶紧追查了一下,发现于禁将军的家眷,就是趁着前阵子丞相恩准因丧、病之顾不得不拖延迁移的朝臣勋贵族人、自筹行程,然后失踪的。
根据我后续的追查,于禁和其他一些‘殉国’将领的家眷,应该是趁着属于监管南下了。前几天张飞从上蔡县一路以骑兵突进到㶏强县骚扰,应该就是接应走了一批人质……”
曹操听到这儿,眼珠子终于越瞪越大,双手十指也如被浸透了的泡椒鸡爪般彻底佝偻蜷缩到了极致,把桌案上铺着的丝绸都抓破了。
这张桌案,还是最近几天刚刚换上去的新货。因为上一张前几天刚刚在曹操看诸葛亮论文时,被曹操拔倚天剑挥作两段了。
“砰!”地一声闷响,曹操奋力推翻了桌案,大口喘着粗气,随后又双手抱头,死死抓住自己的头发,摁着自己的太阳穴。
“于禁!孤待你不薄!跟了孤二十年的人,居然就这样帮着刘备来骗孤!刘备狗贼!诸葛狗贼!呃啊……”
曹操大叫一声,半个月里两次遭受严重精神刺激的他,终于头风发作,脑袋“嗡”地一声,昏死过去。
也多亏了他现在才五十几岁年纪,血管还没那么脆弱。经此刺激,估计将来也就是留点手足颤抖的中风后遗症、折寿几年,倒是不至于当场致命。
但凡他再老个五六岁七八岁,等到年过六旬时再遭此刺激,怕是能直接就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