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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9章 朕愿为仁君

曲阜的戏,自然演得融洽。

孔尚贤回曲阜后施展“雷霆手段”,自己也割了肉;朝堂上弹章四起,山东地方大员虎视眈眈,如今皇帝真的来了。

于是阖族代表一同在面圣时再请改孔子封号,朱常洛仍旧没表态,只是说了这事要朝臣们议一议。

“夫子有言,克己复礼为仁,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夫子曰唯仁者能好人,能恶人。志于仁者,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孟子又由仁及政,曰仁,人心也,人之以安宅也;义,人路也,人之正路也。仁者爱人,可舍生而取义。”

朱常洛说了这一段,望着孔庙的门停顿了一下才说道:“夫子至仁,功莫大于一句为仁由己,我欲仁,斯人至矣。孟子功莫大于劝君行仁政,民为贵,社稷次之而君为轻。群臣有奏请封禅泰山,朕为天子,如今大明黎庶称不上尽数能安宅,天下更谈不上克己复礼而归仁,朕有何功绩可上告于天?”

“朕此来山东,敬夫子道人人可为仁人,敬孟子倡天子该为仁人、爱人民、施仁政。朕欣而从之,愿为仁君。”

于是便举步往孔庙之内先行去。

背后自然一片赞颂之声,唯有孔氏一些族老听得稀里糊涂,本来脸色大喜,后来才看到孔尚贤的精神更恍惚、更加茫然无措。

他们不明白为什么。

细细看去,伴驾官员和山东地方官们的眼神也意味深长。

现在不是说话时候。皇帝亲谒孔庙,随后驻跸于孔府,次日才取道孟子故里,而后到济宁去。

孔尚贤得一直跟着。

这段时间里,孔氏内部自然已经私下议论纷纷。

“陛下敬先祖,这是好事啊,还称颂先祖至仁!”

“是啊,拜谒孔庙比封禅泰山还重要。陛下要施行仁政,为何有些官员神色恍惚?衍圣公他也……”

“是不是因为陛下说克己复礼,他们担心之前对我孔氏逼迫过甚了?”

在一群半吊子看来,皇帝到了曲阜,态度上总体都是十分温和的。

驻跸于孔府,那自然又是施恩。

“贞教,你怎么不说话?”

已经从曲阜知县位置上离开的孔贞教冷笑一声:“愚蠢!”

“你!”

孔贞教甩了甩袖子:“既然悟不透,就等他回来再说给你们听吧!”

对于孔尚贤最终还是没能保住他的曲阜知县,孔贞教当然有些怨气。

能出任曲阜知县,他在如今的孔氏族人里当然算是优秀的,因此懒得理会这些搞不清楚局势的家伙。

而孔尚贤疲惫地从济宁回来之后,面对那些疑问果然大发脾气,多日来压抑着的情绪爆发出来。

“什么是仁?能好人,能恶人,杀身以成仁!陛下要做仁君,他喜好什么人?厌恶什么人?是宁愿身死也要成就仁政,还是杀别人之身以成全成仁?”

“封禅泰山,增泰山之高以报天,附梁父之阯以报地,明天地之所命,功成事遂,有益于天地!陛下不封禅泰山,不去搞受命于天那一套,没人劝谏而自言民为贵君为轻!仁者爱人,仁君爱人民,还听不出来吗?”

“陛下眼里,黎庶才是人民!天下人人都能安宅富裕才是仁政正路!天子克己复礼,官绅是不是也该克己复礼?礼部改为礼法部,多了个法字,你们就不明白什么意思吗?”

“先祖和孟子是儒学祖宗!祖宗!何为仁,何为仁政,陛下已经明言了:这仁君,是要好人又恶人的!这天子,是要损有余而补不足、行天之道的!”

“官绅若能克己复礼,则是被好之人!若不欲成仁,就是被恶之人!被杀之身!被损之有余!被告天地之功绩!”

孔尚贤咆哮完了之后惨笑道:“仁义讲了两千年,天下官绅,谁能翻了这两千年来累累著述,说先祖和孟子都错了?至仁先师……已经不用议了!先祖学问,仅止于修身成至仁,还不明白吗?尊孔之儒生,当先求己身至仁!克己私欲,复守礼法,才是被好之儒生!”

济宁南面,运河这一段便紧邻宽阔的微山湖。

此刻,方从哲在理藩院那条船上,其下理藩院官员们闲来无事又在品茶聊天。

做功课也不能一直做,何况今天这一局是方从哲召集的。

“理藩院要记着陛下博爱仁心。即便诸藩蛮夷,陛下也以子民视之。既行仁政,则上兵伐谋,理藩院将来是重中之重。”

孙传庭点头受教,进而请教道:“外相大人,由此推而广之,则陛下所言天下归仁,不只大明之内?”

方从哲笑着点了点头:“伯雅聪慧。天下嘛,自然是普天之下。天下归仁,自是率土之滨俱为臣民。昔年英国公克复交趾,朝廷在交趾可算不得施行仁政,终究是得而复失。就不说交趾这些地方了,大明诸省又哪里谈得上归仁?如今陛下之志为正论,若能天下归仁,自然天下大同。”

孙传庭肃然起敬,尤其想着这天下……并不仅仅只是大明境内。

“天下……大同?”

“要不然,博研院又何必琢磨更多度量衡?”方从哲肃然道,“广州这个商贸博览会,博研院诸供奉伴驾南来,可不只是为了协助陛下讲学。”

御舟之上,朱常洛看着从南面送到御驾这边来的呈报。

“这么说,从淮扬到江南,士林如今已经一片哗然了?”

他开了口,刘若愚只说道:“陛下登坛授业,正论大道振聋发聩,许多年轻士子还是颇为振奋的。只不过不少人皓首穷经多年,如今听得自然格物才是脚踏实地学问之基这种正论,自然有无所适从之感。”

“长江后浪推前浪,引经据典侃侃而谈就能优荣富贵的好日子确实要过去了,腐儒嘛,哗然便哗然。”他只是轻笑着,随后嘱咐,“御驾往南,这就到富庶之地了。朕要亲为表率克己,你和邹义要盯好下面的人,不可劳民伤财。一路上哪个地方非要大张旗鼓迎驾进献贡礼的,找些典型办了。朕此行,主要是讲学,是去广州再厘清一下藩邦的。”

“臣记住了。”

朱常洛看着他,顿了一下才笑道:“总算能改口了?”

刘若愚有些尴尬:“陛下恩德,倒是臣着相了。”

“你们是有功劳也有苦劳的。”朱常洛说道,“如今不比从前,内臣所管之事,所派之差,都与以前大不相同。你们服侍朕,这名分自会慢慢越来越正。”

“臣代内臣们叩谢陛下恩典。”

“起来吧。你在朕身边这么多年了,盼你将来也能在青史上留一篇。三宝公公是自海上建功业,你能帮着朕打理出一个得民心的天家和宗亲,让朕要推行的爱民仁政当真造福于民,青史自会好好记你一笔。”

刘若愚郑重地点了点头:“臣定尽心竭力。”

“去吧,写一封信给成敬。”朱常洛嘴角含笑,“朕也好些年没见他了,让他在南京好好准备着。御驾到南京时,让他请诸王一同只在码头接驾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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