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城内,皇帝在太学山东书院所讲的内容确实已经传到这边来。成敬已经在南京呆了十年,如今他也垂垂老矣。
但他很放松,对着徐弘基等人漫不经心:“漫说宁国公在这里,就算宁国公不在,如今靖国公随行,陛下携天威南下,何必忧虑?”
徐弘基说道:“确实议论纷纷……”
“也就只能议论一下。中枢衙署再度大改,南京诸衙何去何从,工商牌照怎么办,赋税怎么收,他们的心本来就是悬着。”成敬看得明白,“这心里的大石要落地,总要南直隶和江南官绅们拿出个态度来。”
说罢瞥了瞥他:“实则有人托你来问问我的口风吧?”
徐弘基尴尬地笑了笑。
他这一脉在南京传承了这么多代,与江南各家也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多少年来,再没有天子亲临南京的事。
现在这个天子,又是一个对江南亮过刀、而且明显正继续磨着刀的天子。
他还刚刚在北面砍得鞑靼人、女真人跪地臣服。
前年那一战,战事紧张之时江南大有谬论。大势已定之后,王德完在江南大肆办案,朝廷借机又翻了一批旧账。现在王德完被擢升为新的税政部尚书,江南能不怕吗?
“归根结底一句话,奉公守法、遵行政令便好,有什么好怕的?”成敬悠哉悠哉地说道,“新增金银养着孝陵卫和水师这么多年,魏国公不该掺和民政。学学宁国公,怡然自得。”
徐弘基神情一紧,赶紧说道:“公公所言极是。”
南京城里,士绅们怎么议论不管,南京诸衙的文臣们着实忐忑异常。
执政院已经设立,皇帝已拜八相,北京中枢衙署已经与南京诸衙迥异。
目前自然仍旧是惯性在往前走,但这种情况注定不可能持续太久。
皇帝到南京时,必定要解决这个问题。
江南最大的问题,就在于江南是赋税根基、人才根基;南京与北京合为一体,才是完整的中枢。
利益面前,有太多人想要维持江南的现状。有一定的自主权,才谈得上保护他们现有的利益。对北京和中枢的财政支持,就是拿出来交换这部分自主权的筹码。
如果大明国都仍在江南,则九边过于遥远。既不利于边防,又没有这两百余年来把北敌已经在辽金元时期生活了数百年的汉民重新融为一体的功绩。
迁都北京后,则又离不开更富庶的江南通过运河对北方的支持。
不过现在,时机已经初步成熟。
首先北边大大缓解了边防压力,构建了一套新的边防体系和宗藩关系。
其次运河之外,昌明遮洋行已经运转多年,海运已经初见成效。
再次皇帝大改北京中枢、放权拜相后,北京诸官的利益已经与新政得失高度捆绑。
再再次:湖广虽仍属于一般而言的江南势力团体,但朝廷的水利路桥规划里已经有经河南入湖广、自湖广去陕西关中的干道,湖广粮仓将来恐怕另有定位;辽宁省和承德府设立后,北边从长远看也自会有新粮仓。
最后就是:圣天子在文治武功上已经足以让人敬畏。
前两年是武功,而这回南巡先造起的声势居然是学问。
这个问题牵涉到人才,牵涉到进身之阶。
循着皇帝在学问方面的指引,自然更容易进入朝廷。通过新学进入了朝廷,自然要站在皇帝那边,施行新政。
人人都知道皇帝早早就定下了爱民的基调,朝廷运转始终是需要钱的。江南作为朝廷的赋税重心,此后还要富国强兵,那就只有更富裕一些的大族大户割让利益。
南京诸衙,过去就是江南大族大户们利益的代言人。
他们通过与北京争夺对南直隶、江西、湖广、浙江的民政自主权,在皇帝难以更有效管理的江南维护他们的利益。
所以南京诸衙如何自处?
“赵大人,您从北京改任南京。如今御驾已到南直隶地界,火烧眉毛了,您说句话啊!”
赵世卿看着同僚们焦急的表情,不置可否地喝着茶。
上一个南京户部尚书是萧大亨,他后来做了当初的施政院总督政务大臣,只是可惜年纪大了没能成为这大明第一个宰执。
如今他从北京户部尚书改任南京户部尚书,值此人心惶惶之际,他这段时间当然是南京诸多文臣的核心。
大家都在找出路。
“我说话又有什么用?”赵世卿放下茶杯之后漫不经心地说道,“江南的事,惯常就不是朝廷怎么说,南京诸衙怎么说,而是江南各族各家怎么做,朝廷要多大力气让他们做。”
南京诸官们顿时只能无可奈何地看着他。
“他们还只是急着议论纷纷,你我何必着急?”赵世卿淡然说道,“你我皆为朝廷命官,陛下有什么旨意,朝廷要怎么改,难道你我要抗旨抗命?”
“可是……”
大家越看他,越觉得他早就胸有成竹,恐怕知道些什么。
“无非要个准信嘛。”赵世卿了然于心,“你们也不妨对他们直言,就说说你们有没有抗旨抗命的决心好了。总之,我赵世卿没有。”
御舟正在稳步南来,皇帝已经进入南直隶。
他要把江南变成什么模样,此刻江南各家心里都没底。
于是皇帝这一路上公开的一些言论,当然会被细细推敲。
这一天,皇帝在曲阜的说法也传到了江南。
皇帝说他要做仁君,施行仁政。
不少江南老朽差点一口老血吐出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