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永斗看朱常洛也瞄了过来,心一横说道:“许娘子教的,了一万二千两。”
“范兄阔气!”众人立刻鼓噪,“许娘子当年就名噪淮扬,这么悉心栽培的,今日能开眼界了,配常爷的身份!”范永斗笑得尴尬,偷偷看朱常洛的神情。
朱常洛心里只感叹:虽说他们平常不是天天这样,但只看这钱不眨眼的排场,也知道他们过去靠着盐积累了怎样的财富,又保持着什么样的稳定收入规模。
今天当然是夸张的。不说他们了,就是朱常洛自己,整个宫里也不是每天要上万两银子。
但是,就算这些还没当家的公子哥一年下来销以十万计只怕也很常见。
偌大的观运楼里只有这扬风晓月轩里有客人了。凭这些最有实力的大盐商公子哥们的脸面,那林掌柜就算要给人赔笑脸谢绝一些已经订了午后或夜里雅间的客人,那也必须去做。
毕竟这些公子哥就在这。今天惹恼了他们,往后生意得差一大截。
整个观运楼都围着最上面的这群贵客服务,美酒佳肴的铺张浪费自不在话下,观运楼自家养的戏班也直接到了上面专为他们表演。
那些被吴养韬从各处请来的五位头牌堂伎加上观运楼自家坐店的,都在这里。
舞的舞,唱的唱,再加上假意或真情的争风吃醋,朱常洛表示佩服:论玩乐,他拍马不及。
虽然他如果要做个昏君,场面只会比这更离谱。
知道朱常洛是极特别的大人物,这些公子哥虽然都会携美讨好,但却不会把他当做可以平辈论交的朋友来灌酒。
知道还有个许娘子悉心调教的小姑娘今天算是梳笼来陪伴他,也没让这里面的其余“庸脂俗粉”向他献媚。
朱常洛就只是先与他们天南海北地聊着。话虽然不算多,却也让一众公子哥感受出来了:他能代宫里那位出面操持宗明号、昌明号的事,绝非仅凭出身。
现在有些人已经在猜测,他是不是怀远侯家里的年轻一辈,少年时就被陛下培养出来的。
姓常的嘛,能担此重任,那自然只能是常遇春的后人,嘉靖年间又蒙皇恩重新袭爵的。
他们哪里敢想到这就是朱常洛本人。
笑谈畅饮,莺歌燕舞,日渐西斜。
到了快要吃晚饭的时候,那林掌柜才重新出现在这边,笑吟吟地牵着一个小姑娘过来。
所谓梳笼,就是改过去只梳辫子,改梳发髻。既能做更好看的头型装饰了,也寓意着见客或有归属。
在扬州,有专门擅于梳头的,有专门擅于化妆的,还有专门擅于穿衣搭配的。
这都是市场需要。
观运楼自然也不缺这些,因此这王微经过了以前不曾有的刻意打扮,现在从林掌柜身后怯生生走出来之后,着实令这里的男人女人都眼前一亮。
不同的人看出的不同,公子哥们瞧见的是这虽然还未完全长开但璞玉浑然的容貌、不知人事因而单纯质朴的气质。
其他已经艳名满淮扬的前辈们看见的是她含苞未放却已经足以令男人怜爱意动的风姿,好在听说已经被赎了身。
于是她们眼里更多的是羡慕:这么小,还不曾经过苦楚,就走完了她们这些人最渴盼的那条路。
王微是懂事的,知道自己要服侍的是谁。
看见年纪不大,长相神情不让人生畏,她却只是先过去跪了下来说道:“奴婢王微,叩见老爷。”
“起来吧,就坐在一旁便是。”
朱常洛心里感叹着,其实是我见犹怜一般的人物。后世若被拍成视频发到网上,就又是骗我生女儿系列的顶流代表。
他没听过这个名字,不知道这也是个奇女子,一生颠沛流离。
大名鼎鼎的柳如是,是经她做媒与钱谦益在一起。而她本人,是个被当时一些文人认为可以与李清照相媲美的诗人,还是一个像徐霞客一般的旅行家。
但现在,她只是个还没真正走入淮扬寻欢客视野里的小丫头,然后就因缘际会地出现在了这里。
听朱常洛这么吩咐,她只是拘谨地跪坐在一旁。想了想之后觉得自己这样可能不太懂事,于是又向朱常洛挨得近了一些:“奴婢帮老爷添酒。”
才刚刚用心梳洗打扮,朱常洛自然感觉到香风扑鼻,小姑娘怯生生地为他添着酒。
若按范永斗说的,这便是她从小要学的,要顺从,要懂得察言观色,要讨男人欢心。
现在她自我的性情还未养成,此刻她脑子里恐怕想着那许娘子的教诲更多。
看这么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姑娘如此俯首帖耳准备迎接新的命运,朱常洛一时倒没有了与他们继续侃大山的心情。
于是他开了口:“日薄西山,那就该上酒菜,说说正事了。刘公公?”
他这么一说,刘若愚就说道:“事情紧要,那就清净些吧。具体怎么做,我不过问。来见见你们,只是让你们知道这是陛下交办的事。这位姑娘,你就随咱家先到下面接着听听戏吧。”
王微听到陛下两个字,又听他自称咱家,心里自然震动不已。
而听他说让自己与他一起到楼下去听戏,更是茫然无措地看着自己新拜的“老爷”。
朱常洛只笑了笑:“随刘公公去吧。”
范永斗赶紧招呼:“都是懂规矩的,一个字也别乱嚼舌头,那你们就都到下面去歇息着。美酒佳肴不少你们的,今天你们也做回主顾,就在下面陪刘公公听戏。”
这时倒有人好像是明白了一样:敢情今天其实主要是陪这位太监啊?
王微心里也有点这么怀疑,于是更加忐忑了。
不过这位刘公公倒好像是个读书人一般,还请她先行。
扬风晓月轩里顿时清净了不少,随后便是先传正菜美酒,分设诸桌。
一共就八个人在这,朱常洛点了点头:“这大好事,便是宫里有心要办个银号。范行首说,盐商们现银多些,今天我也瞧见了。我操办此事,这银号若要遍布大明,担负诸多采办银流通和薪俸发放,所需本金极大。因此嘛,今日让永斗相邀,是要问你们借钱。许给你们的好处除了本钱,这利息却是范行首与你们父亲要谈的事。”
吴养韬他们有些震动:“担负……薪俸发放?”
“牵连极广,不过那些是政务,你们知道这是新政一部分便好。”朱常洛说着,“这好处,主要在将来。而将来嘛,总是你们继承家业,故而我先找你们来。年轻人总有干劲一些,愿闯一闯。你们若是敢代你们长辈做这个主,那么随驾去广东,和南洋、外滇诸藩邦的海贸大业,今后就是你们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