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义在成敬面前很乖巧敬重的模样。
成敬瞅了瞅他,随后道:“我哪有什么功劳?倒是你们,老田和老陈都走了之后,你们能把那么多老家伙们都镇住,不容易啊。”“那都是陛下恩威普照,我们倒不曾遇到什么大麻烦。忠谨的都有好福报,大伙心里记着呢。别的不说,那二位老祖宗那里,陛下就从不忘,年年都安排我们前去祭扫,家人后人也都有好安排。”
成敬听得恍惚了一天,叹了一口气道:“老田和老陈都去了,就剩我这把老骨头了。”
“成公公哪里话?我瞧您身子骨还硬朗着呢,南京的水土养人!”
“好啦,这边就都交给你了。”成敬说道,“陛下初到南京,我还是过去候着听差遣。”
“恭送成公公。”邹义弯下腰。
成敬又嘱咐了一番此前由他负责调派安排的人手,随后才往乾清宫那边去。
到了乾清宫时,皇帝仍在沐浴更衣,他就先到了后面的坤宁宫看看那里安排得如何。
皇后娘娘没来,二妃自然不能居住于坤宁宫正殿,其余的宫院如今又都是王府家眷们住着。
好在南京紫禁城的坤宁宫本就有两个配殿,如今都准备好了。
在那边,朱由柱和朱由材两个皇子倒是都好奇地看着成敬,而后在他们母亲的吩咐下见过了成敬,说这是他们父皇当初受禅登基时的功臣。
成敬不敢受礼,只说了请娘娘们有所需要随时吩咐。
回到乾清宫后,朱常洛已经换好了一身常服,见到成敬后就道:“此前削减南京紫禁城用度,如今又大张旗鼓地来,辛苦你忙里忙外了。”
“臣欢喜还来不及。”成敬好好看了两眼朱常洛,随后才大礼跪拜下来,声音有些哽咽,“臣在南京,每闻喜讯都要取酒庆贺一番。陛下圣明神武,如今气度更远胜当年。臣有生之年还能得见天颜,欢喜不已!”
“快起来。”朱常洛走过去扶起他来,也仔细地打量着他,唏嘘叹道,“一晃就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些年,幸亏有你在南京镇守。”
同样的话,现在是从朱常洛嘴里说出来,成敬却答道:“这都是陛下恩威普照,臣倒不曾遇到什么大麻烦。不说申王沈等阁老了,便是赵阁老,陛下厚待忠谨之臣,江南官绅还是知道的。臣也谨记陛下训诫,论迹不论心,只要不是真做出什么祸国害民之事,臣便只在这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江南只能说无功无过,几年下来臣倒是把身子越养越好,臣惭愧。”
“把身体养好就是大功!”朱常洛笑了起来,“江南的事千丝万缕,朕在北京大动干戈,南京能无过已是大功。现在诸王在这里住了多年,江南算是提心吊胆过了十年,朕这回来也是让他们都安心。忠谨的彻底安心,不忠谨的也要死心。朕盼你还能帮朕在南京看个十年,身体一定要养好!”
成敬自然是先谢恩,然后才问:“陛下,这不忠谨的如何死心?”
朱常洛走到这南京乾清宫的殿门口,望着院中已经在布置的桌椅,目光随后往向更远处,缓缓说道:“不忠谨的,见到忠谨之臣民那么多,自然就死心了。十年了也没什么人敢做出头鸟,如今大势浩浩汤汤,眼见民心所向万众一心,他们不死心也要死心。”
“陛下气吞山河,臣叹服。”成敬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臣斗胆以为,南京部衙若是都改了,江南也就顺了。只是……若都如北京一样,却又未免换汤不换药。若是都裁撤了,又恐怕……”
“恐怕不好安置,朝堂震荡?”朱常洛转头看了看他,“这却不是什么难事。下一步,各省总要改制的。那么多正二品实权总督省务和省令,还安置不了人?当然,那却需要他们德才能过推选。”
成敬心里有了数:南京诸部衙,裁撤是一定的了。
“先说说诸位藩王。”朱常洛走回了殿中,“潞王他们奉旨北上之后,其余诸王这两年里是什么反应?”
“潞王竟得封朝鲜国主,他们自然都心向往之。原本还是大多谨慎的,去年以来却再无戒惧,出宫结交的并不少……”
成敬在这里,也就近观察着这剩余诸王的表现。
在等他们来赴宴之前,他抓紧时间面陈汇报。
诸王自然是良莠不齐,与他们结交的江南官绅之家也目的各异。
朱常洛要的就是这种局面。
简单听了听之后他就说道:“朕在扬州时,已经特许了六家徽州大盐商,将来允他们拓海团练……”
这种事自然不可能全部托付给大商家族,只把他们放出去就了事。
朱常洛要做的就是把一部分旧勋臣、一部分官绅和富商与宗室捆绑起来,形成一个个方向的利益共同体。
一方面是以他们为先锋向外开拓,另一方面也让他们把大明内部的部分利益空间腾出来,同时还会进一步分化江南的官绅富商群体。
这确实是搭上大明新战略的大船,在随后的全面新政之中首先可保无虞,但也必须响应国策,与那些极端保守的做好切割。
如果不肯把目光放到长远的利益上,那他们都死守着目前的眼前利益,朱常洛无法兵不血刃地完成一轮利益再分配。
杀得江南富绅富商都血流成河只是最下策,那毕竟不利于大明整体新气象的塑造:朱常洛希望工商业群体的地位相对明确、提高,希望他们能信任国策,以更大的热情去从事生产制造而不必担心这部分的回报被剥夺。
要不然仍旧是想方设法挤入官绅群体获得保护,把财富以兼并土地的形式做最保守的沉淀。
所以他们最好是上船,别逼迫朝廷在江南举刀向内。
现在这第一步,自然是先从江南最有动力维持现状、从朝廷分出了江南许多“自治”大权的南京部衙开始。
他们才是江南士绅富户与朝廷国策之间的桥梁。
南京紫禁城里,皇帝初抵的第一夜是赐宴诸王及王妃,这十分正常。
明天,皇帝上午亲自去孝陵。名为祭扫,但大家都知道,这是去巡检孝陵卫。
待皇帝回来之后,才是午后在奉天殿召见南京群臣,夜里再赐宴南京百官。
是夜,南京臣民注定是心情复杂的。许多人忐忑,许多人期待。
自永乐朝迁都后,大明再没有皇帝呆在南京过,哪怕只是短短时间。正德十四年南巡的正德皇帝,没有到南京,而且还在返京途中落水了;嘉靖十七年皇帝南巡,那也只是为了迁陵合葬,目的地同样不是南京。
这一次,是皇帝真的来了。不仅来了,还要去向更远的广州,返程时再来一次。
而谁都知道,皇帝这一次南巡的目的就是国政。广州那边的海贸博览会、藩邦朝觐,恐怕远比不上江南在大明新政面前何去何从更重要。
定下今年要南巡之后,首先是衍圣公奏请朝廷勾管祭田,如今又奏请改先师封号,朝廷正在议。
一路上,皇帝亲自莅临沿途书院,剖讲新学。
南京没有王府改的书院,但南京有国子监,江南有许多书院。
皇帝盘桓南京的半个月里,要去无锡一趟,去东林书院。
顾宪成已经在南京呆了快半个月,这一夜,他先被请到了王徵等人面前,明日就要一同启程先去无锡做准备。
而几乎在皇帝后脚,吴时修、汪道斐等几个徽州大盐商也到了南京。他们提前遣人送过信,有些人要在南京见一面,有些人随后要到他们徽州府,与他们见一面。不行的话,他们随后还要去浙江,去江西,去福建。
同样,南京户部等部衙里,也有不少官员接到了来自扬州那边的信,他们也需要作出决断。
明天午后面圣之前,他们同样只有很短的时间去作出决断!
(本章完)